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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被朱雲喚醒時,已是午正。綠萼在樹下擺下一大盤蒸饃和幾碟菜餚,朱雲已然坐在石桌邊,由善喜服侍洗手。我坐起身,斜了他一眼道:“你倒學起宮中的做派來了。”

  朱雲笑道:“我見綠萼姐姐以前就是這樣服侍二姐的,好歹讓我也受用受用。”

  善喜抿嘴笑道:“玉機姐姐別惱,是我要和雲哥這樣玩的。”

  我笑道:“小心你這樣服侍慣了,這輩子都脫不了身!”

  善喜雙頰一紅:“姐姐胡說!雲哥是最講理的。”說罷端著銅盆跑開了去。朱雲叉著兩隻濕漉漉的手,喚道:“快拿干幅子來!”卻見善喜潑了水,自往廚房裡去了。

  我笑道:“該!”便將自己覆臉的帕子往他懷中一扔。朱雲笑嘻嘻地擦乾了手,提起筷子夾起一片蒸饃。我一拍他的手道:“母親還沒有回來!”

  朱雲道:“母親在帳房裡被絆住了,不回來吃飯。大姐被府里的苟媽媽央去幫忙,也不在家吃了。只我們四個在家吃飯。”說著已將饃咬在口中,又夾起一大筷子蕨菜放在自己碗中。

  我起身就著陰溝旁竹管中傾出的流水浣手,一面問道:“哪個苟媽媽?”

  朱雲道:“還有哪個?自然是府上掌管歌舞倡伎的苟媽媽。”

  我奇道:“玉樞正在孝中,不能歌舞。苟媽媽煩她做什麼?”

  朱雲道:“今天上巳節,兩宮在汴河邊祓褉遊玩。長公主殿下本來預備了歌舞助興,誰知有個舞姬忽然發了急症,只得臨時叫大姐頂上。”

  我不悅道:“玉樞並非府中的舞姬。難道便沒有別人了麼?”

  朱雲道:“大姐自然不是舞姬。可是今日的歌舞卻是大姐一手編排的,臨時叫個人,也不能那樣純熟。況且這件事情是告訴了母親的。長公主有事,母親也卻不過面子,只得讓大姐去了。”見我面色不豫,便又寬慰道,“聽說只是在汴河上搭起個浮台,遠遠在河中心一舞便完事了,不到天黑必能回家來。”

  我哼了一聲,不耐煩道:“你不懂……”

  午後,朱雲仍舊出門騎馬。我拿著一冊書坐在梨樹下發呆。讀了片刻,只覺得睏倦,閉上雙眼,卻遲遲不能入睡。因今日是上巳節,汴河邊人煙輻輳,熱鬧非凡。綠萼和善喜兩個耐不住寂寞,自出府去逛了。我心神不安地呆坐了一下午,直到渾身冰涼,這才驚覺太陽已然西斜,於是起身披衣。家中一個人也沒有,我百無聊賴,只得獨自一人掃起落花,沖淨了留做香囊。

  忽聽外面響起一陣又快又重的腳步聲,我不禁捧著一簸箕落花出去查看。剛到門口,忽見綠萼一頭撞在我的身上,濕漉漉的梨花全撲在我的胸口。接著小丫頭善喜也奔了過來,三人撞成一團。綠萼見我胸口濕了一大片,忙掏出帕子為我擦拭。我望著一地被踐踏的梨花,蹙眉道:“什麼事這樣慌張?路也不好生走!”

  善喜笑道:“玉機姐姐,玉樞姐姐就要做貴妃了!”

  我大驚,一把拂開綠萼的手,喝道:“你說什麼?!”

  善喜被嚇了一跳,頓時斂了笑容,怯怯道:“玉樞姐姐要嫁給皇帝了。”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綠萼,卻見綠萼緩緩點了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冷冷道:“這是怎麼回事?”

  綠萼上前稟道:“回姑娘,這是奴婢親見的。”自從我回家,我便讓綠萼不可自稱“奴婢”。現下她害怕起來,“奴婢”二字脫口而出。她扶我回房,又打發善喜去燒水做飯,方才垂頭道:“姑娘,此事千真萬確,奴婢親眼所見。”

  我嘆息道:“你細細說來。”

  綠萼道:“奴婢和善喜貪玩兒,午後跟著苟媽媽和大姑娘去了汴河。大姑娘和七個舞姬在汴河中心舞了一回,滿城的百姓都擠在岸邊看。奴婢和善喜卻是在河上等著大姑娘。陛下本來正和美人說說笑笑,聽聞是長公主殿下精心準備的歌舞,便也停下來用心觀看。一曲舞完,本來眾人要上船回家的,卻被陛下叫了過去領賞。奴婢在船上只看見陛下拉著大姑娘問個不住,連美人也不理了。還怕她在河中心吹了風覺得冷,將自己的氅衣脫了下來披在大姑娘身上。後來,便親自帶她入帳更衣了。因此府里的人都說,朱大姑娘要做貴妃娘娘了……”

  我的憤怒如cháo水涌過,抓起一隻茶杯狠狠摜出了房門,冷笑道:“好……很好……”

  綠萼嚇了一跳,連忙跪下,抱著我的腿道:“姑娘息怒!陛下肯定是因為大姑娘是姑娘的姐姐,容貌與姑娘酷似,才多看了兩眼的。”

  我一怔,哭笑不得:“是麼?”

  綠萼滿臉是淚,拼命點頭。我扶她起身,怒極反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綠萼不敢多言,起身擦了眼淚,一步三回頭地退了下去。

  天全然暗了,綠萼和善喜在廚房忙碌,庭院中的煙火氣逸入房間,沉沉地嗆在心頭。我點了燈,尋出幾片布頭,細細fèng了兩個布囊。不久,外面便起了震天響的炮仗聲。我站在房門口觀看,但見小簡帶了兩個內監送母親和玉樞走了進來,門外有一大群男女伸長了脖子觀望。

  小簡親自提著一盞朱紅宮燈,宮燈照亮了玉樞腳上嶄新的若綠色梨花繡鞋,踏住一地殘花。絲光妖嬈,像嫵媚的火在腳尖跳舞。玉樞一身縹色宮裝,籠罩著春日明媚的珠光。她的雙頰帶著醉人的酡紅,如醇酒般漾起異香撲鼻的笑意。這樣的笑容,是我在宮中從未見過的。我有一瞬的震驚。玉樞是真心覺得歡喜和幸福的。

  只聽小簡笑道:“娘娘與夫人今晚安心歇息,明日聖旨一到,娘娘便要入宮了。”

  玉樞欠身道:“簡公公辛苦了。”

  小簡正要告退,忽然看見了我,忙上前行了一禮,笑嘻嘻道:“朱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呢,令姐已經被封為婉嬪了。真是好福氣!”

  我微笑不語。小簡見我不理會他,便訕訕地向玉樞告退。玉樞不敢看我,只拉著母親回房。母親回頭望了我一眼,喜憂參半。不久朱雲回家,因怕母親責怪他偷偷出去騎馬,又見我面色不好,便不敢說話。於是一家人默默用過晚膳,各懷心事,各自歸寢。

  正要熄燈就寢,只聽玉樞在門外輕聲喚道:“玉機,你睡了麼?”

  我忙起身開門,只見玉樞散著頭髮,赤著腳,身上只穿了素帛中衣,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蔥白色外衣走了進來。我自向床上坐了,掀起被子示意她坐進來。玉樞有些意外,怔了一怔,這才坐進帳子。我丟了一隻枕頭給她:“還沒有恭喜你做了貴妃。詩曰: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25]陛下定是覺得你美麗柔順,才為你取了這個婉字做封號。”

  玉樞頓時羞紅了臉,將頭埋在枕頭上,好一會兒才怯怯道:“你……不怪我麼?”

  “怪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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