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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平亦流淚不止,好一會兒方拭淚道:“本來孤命小jú將你的《火器美人圖》拿去裱褙,希望你得到皇帝的恩寵。在景園的時候,皇后除了你們的奴籍,孤便知她想籠絡你們一家。所以孤以為,你若嫁給皇帝,皇后便會稍稍放下戒心,帝後便不會為難你父親。誰知,你卻遲遲不得冊封。如今想來,也許是皇帝顧慮孤與令尊的緣故。令尊曾說,你定是不願意嫁入宮中,所以也不忍叫你為難。橫豎躲不過的事,不如早早了了。所以就——”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見,只看見她的雙唇像魚吻一樣翕合,淚珠像水中的氣泡緩緩升起,跌得粉碎。我眼前一黑,從座上滑下。只聽熙平尖聲喚了慧珠和小錢進來,兩人扶我坐定,餵我喝茶。一時間氣血翻湧,鮮血從喉頭噴薄而出,碧瑩瑩的茶湯頓時洇開一片暗紅。

  我一直不解,為何皇帝如此篤定,大將軍府定能在新年之前擒到父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熱血帶走了我胸中所有的激憤與痛心,只留下冰冷堅實的倦意。我喘息片刻,很快平靜下來。熙平關切道:“你怎樣?”

  我冷冷地拭去下頜的血跡:“無事。多謝殿下關懷。”說著站起身,屈膝道,“玉機衣裳污了,請殿下稍待,容玉機更衣。”

  熙平道:“你去歇息吧,有話明天說也無妨。”

  我搖頭道:“父親為玉機捨命,玉機今日定要知道所有的真相,請殿下不吝告知。”

  熙平微微一笑,讚許道:“果然心志堅定,不枉你父親當年薦你入宮。不過這裡太冷,你身子又不好,不如去暖閣里說話如何?”

  我拜道:“謹遵殿下旨意。”

  臨行前熙平仍不忘囑咐慧珠:“叫她們進來好生守著朱總管,人不能走,燈不能熄,茶不能涼,香不能斷。事後重重有賞。”惠仙躬身應了。熙平又道:“再拿些熱湯點心來。”

  幸而芳馨已經派人將我日常所用之物送出宮來,於是更衣淨面,又用烏木長簪挽了長發,這才來到西暖閣中。只見茶水點心已然齊備,小錢捧了一隻瓷盒和一杯溫水恭候在旁。我向熙平告了罪,從瓷盒中拿出藥丸,和著溫水吞下。熙平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果然臉色好一些了。且吃些東西歇口氣,孤慢慢說與你聽。”

  我吃了幾塊芙蓉糕,喝了熱茶,四肢慢慢暖了過來。欲待開口,忽聞一聲悽厲的叫喊從身後傳來。我正要起身,熙平止住我道:“是朱嫂子。你身子不好,就別去外面吹風了。慧珠,你去瞧瞧。”不過一會兒,慧珠和綠萼一道回來了。綠萼道:“夫人剛才做惡夢了,非要起身去看老大人,朱大姑娘已經勸下了。請殿下和大人放心。”

  熙平有片刻的出神,嘆息道:“果然是夫妻情深。”

  我揮了揮手,綠萼和小錢都退了出去。慧珠看了熙平一眼,在杯中斟滿了茶,也掩門而出。熙平被水聲驚醒,臉上閃過一絲揶揄之色,垂頭微一冷笑。我想,她大約是在笑自己吧。

  我問道:“玉機適才聽殿下說,是父親向殿下舉薦玉機進宮的。其中原委如何,請殿下指教。”

  熙平斜倚在榻上,悠然一笑:“不錯。是你父親向孤薦你入宮的。那時候宮裡傳出消息要選女巡,令尊知道你不甘一生為奴,所以提議讓你入宮。這其中還有個緣故——”

  我淡淡一笑,接口道:“是因為殿下需要在宮中安放一個內應麼?”

  熙平搖搖頭,道:“你是擺在明里的人,如何做孤的內應?一來,令尊素知你的心性,不忍你埋沒在家,所以為你謀一個前程。二來孤與慎妃也的確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做弘陽郡王的侍讀,這才選了你。你既然做了他的侍讀,教導他輔佐他本來便是你的職責,談不上內應。”她雙眸微睜,微笑道,“侍讀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孤只是沒想到皇后會命你來查徐嘉秬的命案。這才一發不可收拾起來。你很聰明,你父親沒有看錯你。”

  我嘆道:“殿下是說……”

  熙平道:“不錯。因你在徐嘉秬的命案上領會得甚好,所以你父親才又讓孤進宮將小蝦兒之事暗示於你。”忽然她雙目如電,殺意陡盛,“刺殺三位公主和皇太子的事情,全靠你父親一力謀劃。聯絡奚檜、翟恩仙與韓復,也全賴令尊。孤——全然不知。”

  鏤雕白瓷熏籠猛地一亮,薄荷香四溢,如cháo水一般驅散了所有的雜念。自我知道父親是自願赴死之後,今夜無論再聽見什麼都不會覺得驚奇。我心念如輪,渾不在意地嗯了一聲:“多謝殿下告知,玉機身為女兒,到今日始知父志,當真不孝。玉機還有許多疑問要請問殿下,還望殿下賜教。”

  熙平一指暗青的窗紙,道:“天亮之前你隨意問。”

  我起身行禮:“多謝殿下。玉機斗膽,請問殿下,既然溺死公主之事是父親一力謀劃,那五年前謀劃刺殺皇后的人又是誰?是誰說服慎妃娘娘自盡的?是誰唆使陸大將軍以養傷為藉口不去北方平亂?又是誰收服了蘇家,將蘇燕燕送至皇后身邊?”

  熙平閉目聽著,不置一詞。良久道:“還有呢?”

  我冷冷道:“紅芯究竟是如何死的?”

  熙平的右頰難以察覺地一顫:“你果然還是放不下小jú。你既然可憐她,又為何要趕她出宮?”

  想到紅芯,我心口突地一痛:“我從未想過她回到府中竟是送死。我若知道,不會趕她出宮。”

  熙平笑道:“你就是好心,果然是朱總管悉心教導出來的好女兒。”這話分明充滿了譏諷的意味,但她的笑意卻輕柔和暖,含一絲淡淡的哀愁。

  我再一次問道:“紅芯是怎麼死的?”

  熙平道:“她隨她爹去田莊玩耍,不小心跌在捕狼的深坑裡,栽在石頭上碰死的。此事已報官,府衙驗屍無誤,方才安葬。孤也賞了她爹娘錢帛裝裹。”

  我又問:“殿下賞了多少銀子?”

  熙平道:“前後大約一百多兩,孤也記不清了。玉機大可去問令堂,內帳房是她主理的。”

  我微笑道:“玉機記得,府里未嫁侍女病故夭亡,按例只賞十兩,或有特別親近寵愛的,才賞過二十兩的。這百兩之數從何而來?”

  熙平深深看我一眼:“玉機對府里的規矩和帳目很清楚。”說著施施然飲了一口茶,“其中一百兩,是在這丫頭回府之初就賞給她爹給她做嫁妝的。這樣吃裡扒外行事不端的婢子,孤這裡容不下,所以打發出去讓她爹娘自行遣嫁。誰知才出去,第二天便在莊子裡摔死,當真命薄。”

  我心頭大震,卻已覺不出痛來。我冷笑道:“遣嫁一個侍女,何須用這許多銀子。”

  熙平不以為然道:“這樣狠心的爹,孤也是第一次見。虧得玉機還命人送錢給他一家。不過,有其父才有其女,大可不必憐憫。孤已將他一家都打發到南方護莊了,倒比在府中的時候逍遙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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