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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著,忽見綠萼輕輕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道:“姑娘,才剛小錢回來說,今日午後昌平郡王在定乾宮盤桓大半日。宮門快下鑰了才出宮去。”

  我奇道:“大半日?聖上竟有如此耐性?”

  綠萼嘆道:“昌平郡王只在裡面說了一會兒就出來了,餘下時間都在儀元殿外跪著。”

  我大驚:“什麼?!”

  綠萼道:“小錢還說,陛下似乎很生氣,嚴厲地斥責王爺為了一個女子不顧國事私自回京,還將他由龍驤將軍降為西北中郎將!”

  我愕然:“中郎將品級雖然不低,卻是個虛職。我朝三十餘年,只有年邁有軍功的武將,告老之前才會受封中郎將並諫議大夫之類的閒官。”

  綠萼道:“不但如此,陛下還派人出宮去申斥了睿平郡王。”

  我嘆道:“睿平郡王自娶了董妃後,一直謹言慎行,想不到為了此事……”

  芳馨看一眼綠萼,忙道:“姑娘還是早些安寢吧,旁人的事情,何必想那麼多。”說著扶我躺下,放下帳幔。帶著綠萼行了一禮,告退出去了。

  在暗中久了,能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帳幔上的粉白色薔薇花,它們像一張張褪了血色的小臉攢聚在一起,聚精會神地望著我。左手在胸前緩緩屈伸著五指,明昧之間惡念叢生——再有十來天便要過新年了,想來錦素會在除夕之前被處死。

  我暗嘆,今日是她敗亡,明日焉知不是我自己。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老子曰: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我和錦素都沒有做到。

  第二天是慎妃的尾七,我起了個大早,去歷星樓憑弔。慎妃的寢室中,我送來的牡丹絹花已積了塵,即使在陽光下,亦灰濛濛的不甚鮮亮。我展袖拂去那隻紅檀木妝奩上的浮灰,慢慢豎起鏡子,鏡子一塵不染。莊子曰:鑒明,而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99]在這宮廷之中,大約也只有慎妃和昇平長公主可算得是“塵垢不止”、“止則不明”的明鑑。而我,早就蒙塵了。

  忽然想起施哲說他在這隻妝奩之中發現了至為關鍵的證物,我不覺好奇起來,於是將妝奩翻來覆去瞧了許久,也沒有瞧出端倪。正在不得要領之際,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下官施哲參見朱大人,大人是在找這隻妝奩中的暗格麼?”

  只見施哲身著灰藍色圓領袍子,端正立在寢室的門口。我忙還禮道:“大人安好。玉機知道施大人早就來到歷星樓了。再尋不出這隻妝奩的消息,玉機就要派人去尋大人了。”

  施哲好奇道:“大人如何得知下官就在這歷星樓中?”

  我微笑道:“這歷星樓是無人居住的,平日鎖著。玉機推門即開,可見是有人已經來了。今日是慎妃娘娘的尾七,這麼一大早,除了大人,還有誰會來呢?”

  施哲道:“不錯,正因為今日是慎妃娘娘的尾七,一來,下官想祭奠慎妃,二來,下官早些來,朱大人就不用喚宮人開門了。”

  我屈一屈膝,感激道:“多謝大人來祭奠慎妃娘娘。玉機還以為,大人到歷星樓來,是來找尋線索的。”

  施哲拱一拱手道:“下官愚鈍,奉聖旨查問慎妃一案,至今毫無頭緒。但下官知道,慎妃娘娘自縊,無非是不想弘陽郡王沾染上昔日廢驍王與外祖武英候的干係,失寵於父皇。其情可憫,其心可敬。”說罷走上前來,豎起妝奩上的鏡子,右手在鏡子背後摸索一番,抽出一塊薄薄的金漆剔花木板。我上前一看,鏡子後面竟有一個淺淺的夾層,剛好只能放得進幾張紙。

  我嘆道:“這消息當真隱秘。”

  施哲道:“不錯。當時下官無意中見到這隻妝奩的鏡子似乎有異,細細琢磨了半日,才尋到這個暗格。于氏的信便是在這裡尋到的。”

  我親手開關了一次暗格,欽佩道:“若非施大人仔細,于氏的這封信將永不見天日了。”忽然心念一動,又道,“那一夜玉機去掖庭屬與于氏相見,親耳聽她說她寫信教唆慎妃自盡,怎麼大人還說慎妃一案至今毫無頭緒呢?”

  施哲道:“大人請細想。于氏這封信是在一年前皇太子薨逝的時候寫的,慎妃得知自己因何退位的真相,也有一年,為何到上個月才自縊?而且她故意詆毀已經出走的周貴妃,惹惱陛下,偽裝成驚怖恐懼、畏罪自盡,這時機選得甚好。再者,她既然要偽裝成畏罪自盡,為何又要留著這封信,教下官發現線索?慎妃留著信,是不是為了萬一有一日陛下懷疑她的用心,好歸罪于氏?據聞慎妃性情耿直,如此九曲心腸,不似她的為人。所以下官猜想,教唆她自盡的,或者另有其人。”

  我啞然失笑。他說的,與我這幾日來的所思所想分毫不差。我明知道於錦素是代人擔了罪責,卻狠心與她絕交,由她去死。絕交是為了要讓窗後的皇帝和施哲相信,我深信是錦素殺死了慎妃,背後隱情我絲毫不知。由錦素去死,是為了——她。

  不錯,錦素是代她去死的。

  我雖惱恨錦素寫了那封信,卻也深知慎妃絕不是只因看了信就自盡了。見死不救,我對她是有愧意的。然而真真假假,也只能如此了。

  施哲不但仁慈公允,而且聰慧敏感,怨不得皇帝選他來查慎妃之案。我又驚奇又敬佩:“果真麼?那此人會是誰?”

  施哲道:“此信未當發現之時,人人難逃干係。此信一出,就更加棘手了。下官一時還想不到。”事涉查案機密,我也不好多問。只聽施哲又道:“其實今日來歷星樓,還有一件事,便是與朱大人道別。”

  “道別?”

  施哲道:“下官謬荷皇恩,被擢為御史中丞。新年一過,便要去御史台上任了。”

  御史台,御史中丞。果然皇帝還是倚賴施哲將慎妃之案徹查到底。我暗自冷笑,卻帶著最和煦不過的笑容屈膝道:“玉機恭賀大人高升。”

  施哲道:“下官在掖庭屬任職的這一個多月,能識得朱大人這樣的好朋友,幸何如之。願來日還有相見之時,能聆聽大人的教誨。”

  我微微一笑道:“御史中丞主理官場與內宮的刑案,玉機可不願意在御史台與黃門獄和大人相見。”

  施哲一怔,笑道:“大人怎會在御史台和詔獄與下官相見?自然是在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了。”我與他相視一笑,深覺慚愧。

  用過晚膳,我早早來到定乾宮等候傳喚。走到玉階下,忽見高曜從大書房中走出來,身後跟著四個少年內監為他背書袋、拿文具。他身著茄灰紫色蟒雲紋錦袍,負手立在檐下。宮燈照得庭苑如白晝,他的身周蒸騰出淡薄邈遠的煙。我忙上前見禮:“都過了晚膳的時辰了,殿下才放學麼?”

  高曜道:“孤因請教林夫子許多疑問,所以耽擱了。倒誤了林夫子出宮。”

  我微笑道:“殿下好學是好的,可也不能誤了飯時,不然李嬤嬤可要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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