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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漱玉齋,正要就寢,忽聞小簡來了,於是匆匆梳頭更衣下樓相見。小簡見了我也不行禮,肅容道:“聖上有旨,著漱玉齋女丞朱氏明日戌時正前往定乾宮御書房共參事宜。”

  我躬身道:“臣女領旨。”小簡這才行了一禮,我還禮道,“未知陛下因何事傳召玉機?”

  小簡道:“刑部的鄭大人已將奚檜審訊完畢,陛下命他明日晚膳後進宮呈報此事,所以請朱大人去御書房一道參詳。”

  我只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窄袖翻領長衣,隨意在頸後綰了一根長簪。小簡將我上下打量一遍,笑嘻嘻道:“奴婢就說,陛下是最信任大人的。”

  我不覺冷笑:“簡公公何出此言?”

  小簡微微一笑道:“上一次鄭大人進宮回事,陛下不也請大人去聽了麼?若非信任大人,怎會請大人聆聽機密?”說著眸光一動,口角一顫,“何況,若非陛下信任,大人這會兒早就在定乾宮回話了,哪裡還能安寢呢?”

  我見他笑意不善,不由心中一跳:“此話怎講?”

  小簡道:“大人今日午初之前去了一趟外宮梨園,不知所為何事?”

  我微笑道:“玉機是去看戲的。”

  小簡道:“大人就沒有遇見別的什麼人麼?”

  我笑道:“無非是康總管、樂師和戲子們,不知公公所指何人?”

  小簡道:“今日掖庭屬侍值來報,說睿平郡王和昌平郡王巳時前便由西北門進了宮,卻直到午時才去向兩宮請安。大人猜一猜,午時之前兩位王爺身在何處?”

  我悚然一驚。宗王妃主進宮請安乃是極平常的事情,何至於掖庭屬侍值要將兩位郡王進宮的時辰和路徑這樣瑣碎的小事向皇帝稟告?如果他們的行蹤一直在侍衛的監視之下,那麼他們幾時進入梨園,幾時命梨園的康總管前來漱玉齋請我,我幾時出入梨園,皇帝此刻都清清楚楚。

  信任?他何曾信任過我,又何曾信任過任何人?

  我心念一閃,從容道:“玉機今日在梨園看了一出《憲英勸弟》。這齣戲是御賜,玉機感懷天恩,自那日看了以後,便念念不忘。恰巧今日康總管來,說這齣戲改了幾句詞,請我去參詳。玉機這才去了梨園。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不妥麼?這與兩位王爺午時之前身在何處有何關聯?”

  小簡恭謹道:“不瞞大人,兩位王爺在大人去看戲之前便進了梨園,直到大人回宮,才去了濟慈宮。大人在梨園竟沒遇見兩位王爺麼?”

  我反問道:“簡公公此番問詢,是聖意麼?”

  小簡忙道:“是奴婢自己好奇,所以斗膽請問大人。大人勿怪。”

  我搖頭道:“玉機不曾遇見兩位王爺。”

  小簡一怔,垂頭道:“多謝大人賜教。請大人明日一定準時前來。奴婢告退。”說罷躬身而退,小錢送了出去。

  芳馨目送他的背影,不悅道:“連陛下都沒有傳姑娘去問,這簡公公當真多口!如此口不擇言,泄露聖意……”

  我將青瓷手爐重重頓在桌上:“小簡在定乾宮服侍這幾年,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說,他很清楚。他多口,也是代他問的。”

  芳馨忙道:“可是方才姑娘問他,是不是聖意,他……”

  我冷笑道:“他有刑部、御史台、掖庭屬,有鄭新、施哲、李演,還有簡公公。何須親口詢問?”

  芳馨想了想,嘆息道:“也是。陛下喜歡姑娘,若親口問了,恐怕彼此之間不愉快。只是……姑娘果真不曾見到兩位王爺麼?”

  我扶著冰涼的玫瑰雕花立柱上樓,頭也不回道:“自然見到了。兩位王爺還請我為於錦素之事在聖上面前多多美言。”

  芳馨腳步一滯,隨即趕上幾步,將樓梯踏得聲如滾雷:“那姑娘如此回答簡公公,不是欺君麼?”

  我駐足,芳馨險些撞在我的右臂上。我譏諷地一笑:“簡公公不是說並非聖意詢問麼?那我最多不過是騙了他,欺君之罪,我當不起。”

  芳馨轉頭看著我,怔怔道:“奴婢不明白。姑娘不是一直和陛下相談甚歡麼?怎麼還要閃爍其詞,好似彼此提防一般。”

  我靜靜地看著她,一字一頓道:“相談甚歡、彼此相知、傾蓋如故、兩情相悅,那又如何?比起家國天下,這些本就微不足道。”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合起,輕輕捻過花架上的水仙花心,指尖頓時沾了一點隆重的金黃和濃烈的清香,“他是帝王,心中容納萬事萬物。芥子一般的真心、塵沙一樣的誠意,借著帝王權勢,也會變得像泰山一樣高大。如此情義,我是不敢當真的,姑姑也不要當真才好。”說罷依舊上樓。

  芳馨默默地跟在我身後,良久嘆道:“怨不得姑娘不肯嫁。”

  心頭忽覺酸澀隱痛,於是暗暗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更衣就寢。芳馨慢慢摸索著我發間的束髮銀針,燭光漫過小瓷盒中橫七豎八的銀針,像散亂而疑惑的目光。我在鏡中見芳馨幾番欲言又止,不覺微笑道:“姑姑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

  芳馨道:“奴婢是有些疑問,只是不忍攪擾了姑娘的睡眠。”

  我笑道:“姑姑不說才會教我睡不著。”

  芳馨道:“是。奴婢只是不明白,陛下為何一定要處死於姑娘?官婢為郡王侍妾,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依宮規也不至於死。若說是因為慎妃之事,難道是她當年參與廢后,卻泄露機密麼?陛下既做了,還怕人說?況且周貴妃、李演和姑娘都知道當年之事,難道要全都處死麼?”

  我笑道:“姑姑問得好。天子行事,本來就沒有秘密,自然不怕人知道。但自己清楚與為一己私慾泄露機密則完全不同,此其一。其二麼……”我輕哼一聲,取過一枚青玉簪,細細挑出藏在襟中的衣帶,“於錦素想必將事情原委都告訴昌平郡王了,恐怕連睿平郡王都知道了。姑姑試想,假如由著於錦素嫁給昌平郡王,會不會總疑心她行為不端,整日以宮闈秘事巧言深詆,致使兩位皇弟離心離德?到那時再處置既無實證,又無法可依,還傷了君臣之義,兄弟之情。不如現在這般乾淨利落。”

  芳馨道:“可是現下處死於姑娘,終究也傷了兄弟情義。”

  我抬眼一瞥,失笑道:“傷兄弟之情,卻無傷君臣之義。姑姑還沒有明白麼?聖上幾時將情之一字放在最先?若他是這樣的人,慎妃怎會無端被廢?昇平長公主如何會遠嫁?皇后如何會失寵?睿平郡王和昌平郡王如何會被降爵?靜嬪如何會慘死?弘陽郡王如何被徹查?姑姑和綠萼、小錢又怎會被投入掖庭獄吃苦?!”芳馨執著白玉櫛的手微微一顫。我淡淡一笑道:“《書》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98]知人方為智者,而身為帝王,要知人,就更不容易。所以不論愛妻親子、賢臣良將,都要秉公查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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