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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道:“陛下謬讚,臣女愧不敢當。”

  皇帝感慨道:“于氏若有你這番見識胸襟,也不至於到如此地步。倒讓朕在公義和手足之情中兩難了。”

  我關切道:“陛下會如何處置于氏?”

  皇帝道:“于氏的母親是怎麼死的,朕有所耳聞。自己蠢鈍不堪,又有人其心不正,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如此女子,朕怎容她嫁給宗王,亂我皇家?哪怕是做侍妾也不行。”遂嘆道,“可惜了她天賦異稟,寫得一手好字。”

  “有人其心不正”,說的自然是穎嬪。芳馨將穎嬪比作李廣,此言不虛。我怔了片刻,忽聽皇帝道:“朕要處死于氏,你倒不為她求情麼?”

  我低頭道:“一切自有聖斷。臣女不敢置喙。”

  皇帝淡淡一笑道:“那就好。朕本來還怕你心裡不好受。”

  御書房溫暖明亮,茶煙裊裊。奏疏堆疊如山,顯得雄心萬丈,連封題的枯葉黃中都透著鮮亮明快。龍紋端硯中已經乾涸的硃砂墨凝成飄逸的幾道,像漱玉齋窗上巧手剪裁的妥帖窗花。他靛青色的長袍上,用金線繡著兩條在雲中嬉鬧的游龍,翩然如夢。我忽而後悔起來,我或許當穿那身若竹色金絲聯珠佛手紋長襖、梳著雙環望仙髻來才是。整個御書房,只有我練色的朝服顯得最呆板無趣。

  這一刻,竟有彼此相知的平安喜樂。

  我舉眸,與他相視而笑。

  第二天,窗上炫目的日光將我喚醒,我睜開雙眼才驚覺已經很遲了。大片的陽光被竹簾擠壓成甜蜜的銀絲糖,閒閒拋灑在光溜溜的柚木地板上。雀兒落梅窗花在我眼中落下愉悅的暗紅色陰翳,耳邊傳來窗下丫頭們嘻鬧的清脆笑聲。忽見芳馨輕輕推開隔扇,探進頭來,見我披衣立在窗邊,笑道:“姑娘怎麼自己起來了,也不叫奴婢們進來服侍。”說罷回頭命人端沐盆櫛巾等物進來。

  我穿好衣裳,站在窗前看眾人一面說笑一面擰了熱巾子擦拭欄杆牌匾,水聲撩起薄薄的煙,散漫出明媚的色彩,像藕臂上的七彩珠光。芳馨攥著我的發梢慢慢梳理著,細細打量著我的面色,微笑道:“姑娘這一覺好睡,從來沒見姑娘無事睡得這麼遲的。”

  我漱了口道:“昨晚多話,回來晚了些。”

  芳馨抿嘴笑道:“奴婢從前就說,姑娘和陛下是極談得來的。”

  我淡淡一笑,將熱巾覆在臉上。芳馨忙關了窗戶,扶我坐在妝檯前,又揮手令眾人出去。我思忖良久,嘆息道:“可惜他是皇帝。”

  芳馨小心道:“人生如白駒過隙,姑娘何必如此自苦?”

  我微笑道:“姑姑多慮,我並不覺得苦。”

  芳馨疑惑地看著我,張了張口,終是無言。梳好了頭,芳馨將高暘所贈的青金石水滴墜裾捧了出來。冬日衣裙厚重,本可以不用墜裾,我知道她在試探我對高暘的情義,於是微微一笑,從錦盒中取出一顆,親自掛在裙下。

  正用早膳,只見上次來請我去梨園看戲的小內監又來了。芳馨笑道:“這次來漱玉齋又為了什麼?莫不是你們康總管又請我們姑娘去看戲麼?”

  那小內監躬身笑道:“姑姑料事如神。康總管說,《憲英勸弟》這齣戲照大人的意思改了戲詞,請大人再去聽聽。”

  我啜著粳米白粥,好一會兒才道:“好。你先去,我即刻便到。”

  那小內監本來垂頭不敢看我,忽聽我應了,頓時舒一口氣道:“奴婢這就回去復命。”說罷一溜煙去了。

  芳馨道:“姑娘幾時叫他們改戲詞的?奴婢日日陪伴姑娘,怎麼不知道?”

  我推了碗箸道:“我哪裡得空叫他改戲詞呢?”

  芳馨一怔,不解道:“那康總管請姑娘去梨園,究竟是什麼意圖?”

  我哼了一聲:“姑姑隨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梨樹上的絹花雖沒有拆下來,卻已經泛黃了。似有若無的香氣暗暗浮動,像是冬日裡難得蓬勃的陽光中幽游的細塵。台上有一生一旦在披著水袖踏著雲步,相攜而唱。台下不遠處,卻有幾個新徒正抱了青色的被褥出來,搭在梨樹之間的長繩上,正要拿棍子拍,見我和康總管來了,忙袖手退下。走得近了,能嗅到塵世中滄桑的味道,裹挾著台上眉目間旖旎的眼風,天上人間。

  康總管叫過一個正在走邊的少年武生:“叫台上唱一折《憲英勸弟》的《驚變》來聽。”說罷又向我笑道,“朱大人稍待,一會兒他們就能唱起來了。”

  我見他如此隨意,可見並沒有請我看戲的意思,於是笑道:“今日倒不見梁旦?”

  康總管的笑口像是用刀在西瓜上刻下的半月形:“梁師傅昨日在家中吃咸了,今天一來梨園便不停地咳嗽啐痰,奴婢見他唱不得,便請他回家去歇著了。”

  我笑道:“這位梁師傅怎麼不曉得愛惜自己的嗓音?”

  康總管無奈道:“太后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奴婢們就更是隨他去了。聽說這位梁師傅是個孝子,為母親守墓三年不食葷腥,也不唱戲。出了孝也還是粗茶淡飯的,整日吃鹹菜。倒把宮裡的那些月例都拿出去分給弟弟妹妹置產業了。聽說他的弟弟在城外頗買了些地,兩個妹妹也都嫁得很體面。這些全靠他一個人辛苦學戲唱戲掙回來的。”

  我頗為驚奇,滿懷敬意道:“梁師傅倒有古時孝子之風。”

  康總管道:“最奇的是,從前他娶了一個妻子,因為對他整日貼補弟弟妹妹甚是不滿,梁師傅一怒之下便將這個女子休了。也就是去年的事情。至今未有續弦呢。”

  芳馨嘖嘖稱奇:“這位梁師傅是個好兒子好哥哥,可是對妻子未免就不公道了。”

  梁總管一打嘴道:“盡說這位梁師傅了,險些忘了要緊事。”說罷將右手一引,躬身道,“請大人隨奴婢來。”說罷率先往梨園的東北角走去,在我上次遇見睿平郡王高思誠的小院落前站住,“請大人恕罪,芳馨姑姑得留在外面等候。”

  未等芳馨開口,我忙道:“姑姑且先隨康總管去用茶,我自己進去就好。”芳馨雖然擔心,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隨康總管去了。

  我推開虛掩的門,只見上一次那個舀水喝的青衣小廝恭恭敬敬侍立在門口,見我進門忙躬身行禮。他也不多話,只將我引進那排低矮的小屋。但見一個筆直修長的青色背影面北牆而坐,聽見我進屋的聲音,忙站起身道:“小王在此恭候多時了。”

  原來是睿平郡王高思誠。我屈膝行禮,微笑道:“勞王爺久候,玉機失禮。王爺今日是進宮來聽師師傅奏琴的麼?”

  高思誠道:“朱大人既肯來梨園,當知道小王所為何事。”

  這間低矮的房間只有兩張長几對面擺放,各擺了一張琴。北牆下立著一扇高逾屋頂的雕花屏風,南窗下擺著青銅三足jú花香爐和一套龍泉青瓷茶具。陽光透過窗紙和香菸,緩緩掠過閃亮的琴絲,七根琴弦宛如被拉扯得極細極長的平淡時光。我嘆息道:“康總管謊稱請我看戲,我便猜到是王爺來了。王爺是為了昌平郡王殿下和於錦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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