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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馨恍然道:“原來姑娘留簡公公飲湯是為了試探他……”

  我淡淡一笑道:“簡公公樣樣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這張嘴。這樣也好,倒省了我的心思。”

  芳馨道:“姑娘是一進屋子便想到陛下和施大人在聽麼?”

  我搖頭道:“我本來也只是懷疑,細細看過那件耳房,我才有幾分確信。”遂嘆道,“不論有沒有人在外面聽,我和錦素都……”

  芳馨黯然長嘆,忽而問道:“於姑娘比姑娘早進了那間屋子,她會不會知道有人在聽呢?”

  我心念一動,想起錦素曾道:“姐姐一進來便將這屋子細細看了一遍,連窗外也不放過。是怕妹妹在這裡藏著什麼麼?”她是個囚徒,又能藏著什麼?難道她真的是有所察覺,暗示於我?正因有所察覺,方才故意激怒我的麼?她是借著絕交向皇帝和施哲證明我在慎妃之死上的清白?若真是如此,我當多謝她這份“大禮”才是。只怕我永遠都沒機會查清她真正的意圖,亦無從向她當面致謝。

  想不到,我和她的決裂中,竟還有如此模糊不清的溫情。我是當慶幸,還是當痛心?“當年錦素因煽構謠言被慎妃免官,我或許不該救她……”

  芳馨頷首道:“奴婢記得從前姑娘說過一個故事。魯國法律規定,若贖出在外國為奴的魯國人,可以從魯君那裡領取身價和賞金。子貢家富,贖了人卻沒有向國君領賞。孔子便說:‘子貢錯了。取賞金無損於行,不取賞金的話,從此以後便沒有人肯贖回在外國受苦的鄉親了。’子游救了一個溺水的人,那人送一頭牛給他做謝禮,子游受了。孔子便大加讚賞。[93]

  “可見,一切照律例來辦是最公正的,也最能鼓舞后人的善行。當年於姑娘觸犯宮規,本就是她行事不小心,被人拿住了把柄。姑娘若不救,也只是免官而已,即便打發出內宮,有周貴妃在,她也吃不了苦。如今這樣……”

  我嘆道:“她的性子,本不適宜這個宮廷。莊子有言,‘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94]。當初我以為是做了一件好事,誰知是自食其果,害了慎妃。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入睡不久,我夢見一個女子。她雪白的紗衫上綴滿了紫英,分不清是紫藤花還是蝴蝶花。她蒼白的面孔像明月一般柔和,她嫣然一笑:“玉機,你知道我為何將那封信一直藏在妝奩中而不毀去麼?”

  我凝神辨認,好一會兒才問道:“是慎妃娘娘麼?”

  她微微一笑,又道:“玉機姐姐,錦素寫了那封信足有一年,慎妃才自盡的。你明明知道,不是我害死她的。”

  我沉默良久,嘆息道:“原來是你。我知道。”

  她又道:“那麼姐姐當知道,我是替誰擔了罪責。”

  我垂頭道:“我知道。”

  她頷首:“那妹妹便死而無憾了。”

  她的身影像晨霧一樣散去,四周驟然一亮。我驚坐起身,但見帳外一點燈光如豆,像含淚欲泣的眼。原來芳馨還沒有進屋來將燭台拿出去。我大大鬆一口氣,不禁流淚苦笑。

  我知道她替誰擔了不是,但我依然不後悔與她決裂。

  絕不後悔。

  第三十九章 惡止其身

  晚膳後,我要去定乾宮謝恩,於是命綠萼為我更衣。綠萼從衣櫃中揀了一件練色暗藻紋朝服出來,我不禁笑道:“又不是上朝,拿這件衣裳出來做什麼?”

  綠萼道:“姑娘從前被召見或去求見都是穿著朝服的。”

  我拿了一枚梨花嵌珠翠鈿比在髮髻上,從鏡中看著綠萼道:“昨日我看你們熏了一件若竹色的長襖,那件就很好。”

  綠萼應了,見我比著翠鈿,便笑道:“這枚鈿花自內阜院送過來,姑娘從未戴過。姑娘要重新梳頭麼?”

  我饒有興致地笑道:“戴這枚鈿花要梳什麼頭?”

  綠萼側頭想了想道:“梳一個雙環望仙髻吧,將這枚翠鈿簪在最前,雙髻上綴滿小珠,燈光下最是好看了。”

  我微笑道:“零星綴兩顆便是了,綴滿了便俗了,況也與那身衣服不合。”

  綠萼笑道:“奴婢跟隨姑娘五年,還是第一次見姑娘肯花些心思打扮呢。從前都是奴婢拿什麼衣裳,姑娘就穿什麼衣裳的。”

  我心中一凜,拿著翠鈿的手便緩緩落了下來,凝神道:“果真?”

  綠萼摘下我髮髻上的銀環,笑道:“可不是麼?奴婢還從來沒有為姑娘梳過望仙髻呢,就怕手生了。嗯……從前紫菡梳頭是最好的——”忽覺自己失言,連忙掩口自鏡中看我。

  我聽她提起死去的紫菡,心下憮然,道:“罷了,就穿那件朝服去吧。也不用重新梳頭了。”

  綠萼忙退後一步,垂頭道:“奴婢該死,姑娘恕罪。”

  我笑道:“你又沒說錯,我也沒生氣。快來更衣吧。”

  綠萼這才釋然,微笑道:“姑娘還是穿那件若竹色長襖吧,配上這枚翠鈿,比穿朝服好看。”

  我沒精打采道:“不必了,就那件朝服吧。”想了想又道,“那件長襖你若喜歡,便賞給你穿好了。”

  綠萼又驚又喜:“姑娘果真賞給奴婢麼?那件若竹色聯珠佛手紋對襟長襖可是繡了金線的!”

  我笑道:“你只管拿去穿好了,橫豎我再也不穿它了。”

  綠萼抿嘴笑道:“那奴婢就多謝姑娘的賞。只是姑娘看起來倒像是和那件衣服過不去似的。”

  我轉身取過她手中的銀環,端端正正扣在髮髻上,淡淡一笑道:“胡說!一件衣裳罷了,還怕我捨不得賞給你麼?”

  綠萼笑道:“奴婢知道,姑娘從來也不吝惜把好東西賞給奴婢們。奴婢去把朝服熨一熨,再熏一會兒香。”說罷拿了衣裳出去了。

  鏡中的眉眼像是脫了力,變得愀然不樂。又擰成一團,好似互相賭氣。我撫著蒼白的面孔,幾乎是貼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臉。在宮中養尊處優數年,雙頰依舊不失少年時的圓潤,只是面色白中透著病的灰黃,已顯出容顏衰敗的徵兆。目光也不再清澈靈動,顧盼之間全是溫涼如玉的驚疑。鏡里鏡外的燭光像一對明亮的眸子,洞徹我隱秘的欣喜。

  我嗤的一笑,起身去外間催促綠萼。

  來到定乾宮,只見小簡正在撤膳。見我來了,笑嘻嘻道:“朱大人來得巧,陛下從營中回來,剛剛用過晚膳,正在飲茶,大人快些進去吧。”

  御書房中縈繞著一絲清苦的茶香,龍涎香的氣味化在其中,變得溫馨澹然。皇帝正俯身書案,細細瞧著一幅畫。想起前幾日他偶然來漱玉齋看我,我竟是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地歪在榻上看畫,不覺溫然一笑。忽聽皇帝道:“你笑什麼?”

  我連忙屈膝行禮,微微一笑道:“陛下仁慈,准臣女與于氏一見。臣女謬承皇恩,心中感激。”說著伏地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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