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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實道:“玉機無意中得知昌平郡王提前回京,故此猜測。”

  施哲笑道:“大人聞知王爺回京,便派人來打探於姑娘的訊息,想來是知曉他二人之事,如此怎能不知於姑娘身為官婢,所犯何罪?”

  我大為不解:“玉機也只是猜測罷了。於姑娘究竟所犯何罪?”

  施哲道:“大人難道不知,皇子宗室是不能隨意納罪官眷屬與有罪的官婢為妻妾的麼?於姑娘回京後自稱昌平郡王的妾侍,所以才送來掖庭屬的。”

  我大驚:“玉機以為他們只是有情。”

  施哲奇道:“大人竟然從未聽聞這條宮規?”

  我嘆道:“這是宗室規條,玉機略有耳聞。只是萬萬沒想到,王爺會私納錦素為妾。”

  施哲道:“下官有一言相勸,不知大人肯聽麼?”

  我忙道:“洗耳恭聽。”

  施哲道:“比起與於姑娘相見,大人更應思想如何為於姑娘求情。只要於姑娘能活著走出掖庭獄,還怕日後不能相見麼?”

  我嘆道:“錦素與慎妃之死有涉,再加上——若坐實了罪名,只怕求情也是無用。”

  施哲道:“事在人為。大人盡力一試,問心無愧便好。”說著望了望天色,“時候不早,下官也該出宮了。下官告退。”說罷退後三步,轉身而去。

  我迎著刺目的陽光,切齒而嘆。關於錦素與慎妃之死的關聯,我早已在心中掂量過無數次,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忽聽芳馨道:“於姑娘這一次若不能救,便不要救了。姑娘已救了她兩次,也算盡心了。”

  我嘆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救她。”

  芳馨道:“以公心處事,方是最好的。奴婢記得姑娘讀書的時候,曾念過一句話,什麼‘君子之道’,什麼‘語’。姑娘還教導過奴婢們,說君子知命,怎麼行都是適宜的。”

  我漫聲道:“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89]又嘆,“此事……容我好好想一想。”

  第二日,我去濟慈宮拜見太后。從昇平長公主處回來後,想著太后牽掛女兒,本應立刻去濟慈宮請安。誰知連日事忙,竟給耽擱了。我幾乎沒有在朔望之外的日子主動求見太后,這也是頭一遭。除了要向太后回稟昇平長公主之事,更要緊的是,昌平郡王既然回京,必來拜見太后。探尋太后在錦素之事上的態度,也是我主動請安的意圖之一。於是待小錢告訴我昌平郡王已然去過濟慈宮,我這才帶著小蓮兒出門。

  太后坐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下,拿著一柄摺扇,連比帶畫地教兩個小宮女使劍。這兩個女孩只有七八歲,舞得一身是汗,卻不得要領。連佳期都在一旁看得連連搖頭,太后卻一絲不惱,仍舊心平氣和地指點著。

  我站在一旁看她們練完一套劍法,方才上前請安。太后對那兩個女孩兒笑道:“回宮去再好生練練,若下一次還這樣三腳貓似的,本宮可要罰的。”二女連忙稱是,恭敬告退。

  太后站起身,看著兩個女孩子走出角門,方向我笑道:“一年多沒有練劍,都生疏了。如今也只能看著她們練練,解解眼饞。”

  自從義陽公主、平陽公主和青陽公主在景園的金沙池中溺死之後,太后便折斷佩劍,發誓再也不練劍。然而她終究是自幼習武的江湖女子,雖礙於誓言不能習劍,卻也忍不住要看別人練。我心下黯然,微微一笑道:“啟姐姐和邢二小姐的劍術都很好,太后閒來可常召二位小姐入宮。”

  佳期搬來繡墩,太后示意我坐在她的下首:“春兒近日在籌備婚事,本宮也不好總召她入宮。邢二小姐麼,前些日子在宮裡住著,本宮沒少看。待開了春再召她二位入宮。”說罷飲一口茶道,“本宮聽說朱大人前幾日去了一趟白雲庵,本想請大人來。只是聽說你身子不大好,想著也沒什麼大事,就沒說。如今你身子好些了麼?”

  我欠身道:“臣女的身子已然無礙。多謝太后關懷。臣女從白雲庵回來,當早些來向太后請安才是。如今才來,請太后恕罪。”

  太后微笑道:“無妨。昇平這些日子可還好麼?”

  我笑道:“長公主不但身子好了不少,連心境也開闊許多。這都是潛心修煉佛法的緣故。”

  太后雙目一亮:“果真麼?”

  我如實道:“是。自古蠻夷侵虐邊境,必得以戰止戰。殿下說,她昔日前去和親,是為億萬黎民免除戰爭之苦的。身為皇女,這本是義不容辭。陛下舍親情而保庶民,是明君所為。”

  太后不覺怔住:“她……真的是這樣說的?”

  我頷首道:“臣女不敢欺瞞太后,殿下的確是這樣對臣女說的。”

  太后的眼中隱有淚光,她側過頭去,拿一幅手巾點了點眼角:“人老了,就有見風流淚的毛病。”復又自責道,“這些年,本宮總想著當年做的錯事,害了昇平一輩子。本宮本是鄉野山間的女子,從前最是無法無天的。自做了這個太后,行事反不如從前了。”

  我忙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顧慮,自然比不得年輕的時候。”

  太后搖頭道:“說是‘顧慮’,倒不如說是‘枷鎖’。連愛憎都被鎖住了。”

  我知道,太后是在責怪自己,當年沒有成全昇平與謝方思的婚事,致使他二人一投繯自盡,一遁入空門。都是一念之差。我微微嘆息道:“太后與陛下的難處,殿下深知。還請太后寬心。”

  太后默然,神思遠逸。暖陽懶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宮苑中一絲風也沒有。抬頭望,梧桐枝椏被鍍上了一層淺金色,樹枝間的天空澄澈碧透,像一塊布滿金絲的青金石。我和太后靜靜相對而坐,彼此無言。其實,她的自責又何嘗不是我的自責。倘若當初我勇敢一些,肯將謝方思的信傳給昇平,或許如今就不是這般光景。昇平出家後,雖然愈加理智通透,卻也更加無奈無趣。然而,有昇平之事在前,太后若願意為昌平郡王和錦素之事稍稍用心,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良久,忽聽太后黯然嘆道:“莊子言: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90]只願來生不要托生在帝王家……才好。”一滴淚水如珠滾落,洇入胸前的金絲萱糙紋中。皇家的憐憫和遺憾,就像這滴淚水一樣真誠和稀薄。我心下一沉,不覺暗暗長嘆。

  忽見宜修款款上前道:“穎嬪娘娘來向太后請安了。”

  太后不動聲色地用指尖抹去了淚痕,微笑道:“請她進來。”

  穎嬪穿了一件白綠色花鳥紋短襖,下著牙白綾裙,整個人宛若一枝才抽條的春蘭。只有腰間垂下的一枚美人蕉赤玉佩,仿佛凝住了宮苑中所有鮮亮的色彩,是天地間最堅毅最濃重的一點。穎嬪行過禮,笑盈盈道:“今日宮中放年賞,臣妾將濟慈宮的送了來,已交予宜修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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