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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我便命小錢將韓復的遺物送去給劉家娘子,又足足添了一百兩白銀給他。午後,小錢回來稟道:“劉娘子得知韓管事死了,很是傷心。又說那金鎖本是兩人成親時打了留給頭生子的,誰知韓管事忽然犯事,判了斬刑,她才改嫁。那孩子名叫劉鉅,奴婢也見了,今年只十一二歲,卻和奴婢一樣高大了。”

  長命鎖上的“鉅”字,是他夫婦二人約定的名字。劉娘子縱然另嫁他人,卻還是為這孩子取名為鉅,可見是沒忘了前夫。我忽然想起母親:“這件事不可向外說。去領賞吧。”

  時近年關,聽說梨園正排演一出新戲,叫作《憲英勸弟》。這一日,梨園總管康義全命人請我前去觀摩指點。我好奇道:“你們排了新戲,想是新年用的,這會兒叫我去看,來日便沒有新鮮氣了。”

  那小內監笑嘻嘻道:“大人有所不知,這本《憲英勸弟》的戲是尋了京中最有名的才子胡不歸新寫的,昨日才排好。康總管說,大人是最知道這些歷史典故的,若有不妥的地方,早些提出來改過。若新年演得好,奴婢們也托賴大人,多得幾個賞錢。梨園上下絕不會忘記大人的恩德。”

  我笑道:“這又不通。我聽說胡大才子無所不通,無所不曉。區區幾折戲文,即便是閒來無事的遊戲之作,自也無可挑剔。”

  那小內監道:“胡大才子寫的戲文自然是沒話說,可是他不懂內廷的規矩和禁忌。若有一星半點冒犯了兩宮,奴婢們都要腦袋搬家。只求大人去看一看,奴婢們就感恩不盡了。”

  芳馨在旁笑道:“姑娘自病了之後,整日便是睡覺,也甚是無趣。既然康總管來請,姑娘又是愛看戲的,何不就去散散心,這病也好得快些。”

  我起身笑道:“那便去瞧瞧,更衣。”

  上一回來梨園看戲,還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後來去景園住了大半年,回宮之後諸事紛亂,也實在沒有心情特地去梨園看他們排演。今日也算是時機湊巧,況且又是大才子胡不歸寫的新戲,於是打起精神,帶著芳馨和小蓮兒去了梨園。

  離梨園的大門還有幾丈,便見康總管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殷勤道了萬安,親自扶過我道:“大人可算來了,奴婢的頸子都望斷了。”

  我奇道:“只是看看排演,康總管何必親自來接?”

  康總管道:“朱大人難得過來,奴婢自當恭迎。”說罷引我進了梨園。但見前院張燈結彩,眾人穿著戲服,盛妝而列,見了我一齊下拜。我認得為首的是太后最喜歡的一位旦角,叫作梁艷生。此人頗有些傲性,若哪一日嗓音不好,便是兩宮都在,他也不肯唱。小小一次排演,他本無必要前來。

  我命他們起身,轉頭問康總管道:“一次小演,這般陣仗。康總管若不說清楚,這戲我便不瞧了。”

  康總管忙道:“大人息怒。這全是聖意。陛下命梨園排一出新戲,叫作《憲英勸弟》。陛下說了,三國時辛毗之女辛憲英最是聰穎,且人情練達,善能保家全身,和大人最像。陛下還說,自己要和大人一起來梨園看頭場。昨日奴婢得了敕命,故此請大人過來。不想陛下自己倒不得空過來。”

  眼前每一張臉都像從紅油中浸飽了撈出來的,每個人都面目模糊,又笑意明晰,甚至有人眼中還掛著淚花。情切戲真,化馳如神。

  我錯愕之餘,也甚是驚喜:“陛下還說什麼?”

  康總管見我面有喜色,鬆一口氣道:“別的倒也沒什麼了。”

  芳馨在我身後輕聲道:“陛下如此相待,可見是不怪罪姑娘了。姑娘安心看戲便是。”

  我頷首道:“請康總管引路。”

  康總管連忙扶著我進了後院。但見戲台下梨花綻放,如同春景。我大奇,不禁上前細看,原來是用素帛扎的絹花。康總管在一旁笑盈盈道:“現下冬令,奴婢們便做了這些花扎在枝頭充個春意。梨園麼,沒有梨花總是不大像樣。大人聞聞,這花還香呢。”

  我輕輕一嗅,果然有香氣:“康總管費心了。只是我今日出門匆忙,只怕沒錢放賞。”

  康總管笑道:“大人得空多來指點幾場戲文,就是梨園上下的福氣了。”

  為了讓我看得清楚,康總管特意在下面搭了一個高台,高台上鋪著紅毯,擺著一張雕花座椅,下設兩張長几,放著糕點茶果。芳馨扶我上了高台,但見整個戲台掩在大片大片的梨花之後,如飄在雲端。

  於是眾人各自妝扮,紛紛唱了起來。全戲除楔子外分為四折,第一折 《出城》,第二折《驚變》,第三折《勸弟》,第四折《赦命》。辛憲英是梁艷生所扮,相貌絕美,音色宛若柔滑的緞子,婉轉細膩,間聞寒冰碎玉的清冷之意,與辛憲英精明自知的性子頗為相和。

  正聽得興起,忽聞不知哪裡傳來一縷琴音,如鬧市中飛來一隻山野靈鳥,振羽化開一片溫柔清遠的氣息。我拉了拉芳馨的衣袖,側耳道:“姑姑,你聽見了麼?”

  芳馨笑道:“梁旦唱得這樣好,奴婢自然聽見了。”

  我搖頭道:“不是他。姑姑難道沒有聽見有人奏琴麼?”

  芳馨奇道:“台上有奏琴的麼?怎麼奴婢沒有看見?”

  二三折之間,有片刻歇息。於是我下了高台,自往幽靜處尋去。康總管見芳馨扶我下來,以為我去出恭,便沒上前多問。我遣開所有的宮人,只帶著小蓮兒往梨花深處走去。但見東北角上一扇小門虛掩,琴聲響了兩下,接著傳來兩個男子的輕語。我好奇心起,便推門走了進去。

  但見高高的宮牆下,橫著一排低矮的小屋。巴掌大的院落中,兩隻大水缸就占了一多半。一個青衣小廝正用葫蘆瓢舀水喝,見有人進來,不覺嗆了一口,大聲咳嗽起來。他雖不認得我,卻也知道我不是普通宮人,遂不敢阻攔。

  只聽錚錚兩聲,一個男子道:“琴有七弦,君臣民事物文武。小王總覺,按古制五弦已足,何故多加文武之弦?”是睿平郡王高思誠。

  另一人也撥動琴弦應了兩聲,道:“只因文王被紂囚禁於羑里,思念長子伯邑考,便加文弦一根,後武王伐紂,又加武弦一根。二王德被天下,萬民慕其雅意,是有文武二弦。”

  高思誠呵呵一笑:“小王常自覺自己便是五弦之外的文武二弦,多餘且難用。”

  另一人道:“王爺何出此言?王爺天潢貴胄,正合此二弦之意。”

  聽到此處,我不覺痴住。誰知高思誠並未答話,忽而揚聲道:“是誰在外面?”

  不待那小廝答話,我忙退開一步,朗聲道:“漱玉齋女丞朱氏參見睿王殿下。”

  只見高思誠親自開了門,與一個身材瘦小的黃臉漢子並肩走了出來。高思誠一身墨綠色長袍,身形挺秀,似一株翠色深郁的松柏。而他身邊的男子卻形容猥瑣,穿一件灰撲撲的棉直裰,越發顯得面色蠟黃,似有病容。我忙行禮,高思誠虛扶一把,微笑道:“朱大人當安坐看戲,怎麼尋到這裡來了?難道是小王的拙陋琴音擾了大人的雅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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