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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我去擦火器。”

  正說著,忽見綠萼進來道:“姑娘,守坤宮的蘇姑娘來了。”

  我向門外一望,果見蘇燕燕穿著一件淡粉短襖和牙白色明紗長裙,俏生生地站在玉茗堂外。漱玉齋白梅含俏,斜逸在她腦後,如簪在鬢邊的溫潤珠花。一時之間,仿佛這宮中所有的爭鬥與謀算,都與她無關,將來也不會與她有關。掖庭獄的黑暗與陰冷只如烏雲掠過,並未留下分毫痕跡。

  我忙迎了出去:“妹妹怎麼這會兒來了?”

  蘇燕燕只是隨意屈一屈膝:“我是來向姐姐辭行的。”

  我詫異道:“聽說皇后明年有意提拔妹妹做華陽公主的侍讀,怎么妹妹倒要出宮?”

  蘇燕燕笑道:“妹妹心粗,做不得侍讀。如今父親患病在家,已上書辭官,皇后開恩,准我回家照料父親。”

  蘇司納竟然要辭官。不錯,皇后失寵,又一再見疑於聖心。蘇司納是被皇后親手提拔的,前些日子又被皇帝無端申斥。自己辭官,是免得一再受辱。葫蘆蘇巷盡頭的門樓石匾,用稚拙的刀法刻著“時然後言”四字,是蘇司納數年前送給自己的訓示。他終是照著聖人之言行事。

  我笑道:“妹妹難得清閒。我正要去擦拭火器,妹妹可要去瞧瞧麼?”

  蘇燕燕笑道:“常日裡總聽人說,陛下賜給姐姐的幾樣火器是最精緻不過的,妹妹常恨無緣見識,姐姐既肯賜教,妹妹不勝欣喜。”

  皇帝所賜的火器被陳放在二樓最西側的暖閣里。屋子裡有些昏暗,日光有氣無力地拂過暗紅的窗欞,整個房間仿佛浸在染血的靜水之中,散發著令人不悅的氣息。我推開窗,幾柄銀鑄的銃管似睡醒的小獸,霍然張開犀利的雙眼,黑洞洞的銃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遠處的宮牆。

  蘇燕燕雙目一亮:“妹妹從沒瞧過真正的火器,今天總算見識了。”說著伸手欲觸小銀銃,忽又見一旁陳列的子母微炮,頓時又驚又喜:“聽聞陛下連子母微炮也賞了,便是這個麼?”說罷輕撫炮身。指尖的柔光擾起肅殺寒光,像刀光劍影中笑而不語的深沉謀算。“聽說子母微炮威力驚人,究竟是如何精巧法,還要請姐姐指教。”

  我隨手拿起小銀銃在手中把玩,取過一枚銀彈子丟進銃口,叮的一聲輕響,如水面盪開的漣漪:“在子炮中填入火藥和彈子,封好之後裝入母炮,點火後,彈子打了出去,子炮管卻留在母炮管中,可取出再用。如此,只要一早封好子炮,在戰場上便省了許多填彈的功夫。”

  蘇燕燕雖不甚明白,依舊讚嘆不已:“怨不得當年玄武門平亂時,聖上只憑二十門子母微炮,便能所向披靡。”

  我微微一笑道:“當年那些叛軍不過是侯府親兵,烏合之眾,有許多人並不知道自己是去造反的。炮聲一響,自然心驚膽寒。”

  蘇燕燕道:“想不到姐姐真的精通火器。”

  銀銃木柄上鑲嵌的紅寶石如蘊火光,舌焰繚繞,直探人心:“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其實我也有一事不明,藏在心中許久了,不知妹妹能為我解惑麼?”

  蘇燕燕猶在俯身細看一柄百彈銃:“不敢當。姐姐請問。”

  我幽幽一笑:“那一日,妹妹究竟和慎妃娘娘說了什麼?”

  蘇燕燕直起身子,不覺退了半步,踩到裙角,險些跌了一跤。她面色一變,隨即澹然,“姐姐說的是哪一日?”

  我肅容道:“慎妃娘娘自盡之前,妹妹擅自去歷星樓取玉瓶。你對慎妃娘娘說了什麼?她竟然能拋下弘陽郡王,投繯自盡!”

  蘇燕燕見我突然變色,眼中閃過一絲駭然,卻終究不肯服輸:“我只是去取了一對玉瓶,不敢對慎妃娘娘胡言亂語!”

  我冷冷一笑,忽然高舉銀銃,對準了她的眉心。一顆銀彈子從銃管中落下,自她的眉心、她的眼角、她的面頰、她的左胸,直到她的裙角。噗的一聲,像天地間遺漏的一拍。蘇燕燕絲毫不為所動,再沒有後退半分:“倘若我有半句虛言,也不會從掖庭屬安然回來。施大人雖然不會拿火器指著我,但是掖庭獄的刑具,可比這柄沒有火藥和彈子的銃恐怖千百倍。”

  我冷冷一笑,反而將銃舉得更高,居高臨下地指住了她的鼻尖。蘇燕燕伸出雙指輕輕撥開銃管,微微一笑道:“妹妹聽聞,昔日姐姐初選女巡之時,昱嬪用一柄蟬翼劍指住了姐姐的眉心。姐姐坦然無懼,反斥責了昱嬪。今日妹妹也有幸經歷一回,方知姐姐昔日的風采。”

  我放下銃,取過一方淡青色的絨布,若無其事地擦拭後,雙手奉在架上,感佩道:“妹妹今日的風姿,勝我百倍。”

  蘇燕燕道:“我知道慎妃娘娘對姐姐有知遇之恩,所以姐姐於此事格外看重。其實姐姐何必深究,如今弘陽郡王殿下即將成為皇后之子,這不是好事麼?”

  我一哂:“倘若這是一件好事,那蘇大人為何要辭官回鄉?”

  蘇燕燕道:“家父辭官與弘陽郡王有何關聯?”

  我俯身拾起她腳邊的銀彈子。蘇燕燕雙腳一動,紗裙渙然如波。我也不看她,將銀彈子拋入鋪著素帛的瓷碟中,依舊擦拭子母微炮。蘇燕燕見我半晌不語,又道:“妹妹今日就要出宮,恐不能在此久留。姐姐若無話,我就先告辭了。”

  我嗯了一聲,也不答話。蘇燕燕走出兩步,忽又想起什麼來,轉身笑道:“姐姐精通火器,所以與陛下投緣。聽說姐姐就要封妃,這樣的喜事妹妹卻不在宮中,當真可惜。”說罷盈盈一拜,“今日一別,也不知幾時再見,妹妹先恭喜姐姐了。願姐姐聖寵不衰,永如此刻。”

  我轉身還禮,手中還攥著擦火器的青色絨布:“何必急在一時?將來自有相見之日。”

  蘇燕燕淡淡一笑,飄然下樓。我臨窗而望,她亦回眸一笑,像一朵輕盈而沉默的櫻花,隨風去了。我扶著窗欞啞然失笑。只要她去見了慎妃,便勝過千言萬語,何須再多說什麼?我便是用一柄填了火藥和真彈子的銃指著她的眉心又如何?不過白白惹她恥笑。

  可笑,可笑!

  臘月初五,皇帝回宮。百官出城郊迎,皇后率後宮在內宮縉雲門迎接。皇后怕我在風中久站,身子受不住,特准我在漱玉齋歇息,只讓劉離離去。如此正合我意。

  聽說皇帝午後進宮,先帶領宗室后妃去太后宮中問安。我怕皇后隨時傳召,故此不敢午歇,只命芳馨泡了一壺濃茶,服侍我作畫。畫面上梨花如雲,掩著一道玉欄,一位紅衣少女坐在梨花樹下,雙指拈著一朵梨花,比在銃口。

  芳馨笑道:“姑娘雖然畫的是銃,可比從前柔和許多了。”

  我在裙上添上一抹胭脂色,道:“畫雖柔和,殺氣卻重。美人雖艷,殺心卻盛。”

  芳馨蹙眉道:“今日御駕迴鑾,大家都歡歡喜喜的,姑娘說這些做什麼?”

  我手中不停:“人心雖軟,也能憑藉銃炮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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