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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下黯然,脫口而出道:“自然要去送。”忽聽芳馨在一旁道:“姑娘身子還沒好,實在不宜去送殯。一來勞累傷身,二來悲痛傷心,靜姝娘娘在天之靈,也不能安心。不若在出殯之前去看一眼,盡一盡心,也就罷了。”

  辛夷點頭道:“芳馨說得是,大人的身子要緊。娘娘也是這樣說的。”

  我嘆道:“好吧。勞煩姑姑告訴我靜姝停在何處,我去瞧一瞧她。”

  辛夷道:“靜姝娘娘就在東外宮監舍的一間空屋子裡,大人去了,一問便知。”

  辛夷走後,我便帶著芳馨出了門。自益園一路向東,處處都有宮人在做修繕打掃的功夫。陽光下飛塵如雪,像宮人們的笑聲一般輕快歡喜。益園裡的枯樹枝上,已經扎滿了碧瑩瑩的綢帶和五顏六色的絹花,宛若仲春光景。檐下廊前,都掛上了新嶄嶄花簇簇的宮燈,蹲獸鐵馬都被擦得光亮如新。眼前的歡快鮮明愈發顯得漱玉齋灰暗蕭條。我不覺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這樣高興?”

  芳馨道:“後天便是華陽公主四周歲的生辰,宮裡必要熱鬧一天。再者,快進臘月了,宮裡自然好一番修整。過幾日,咱們漱玉齋也該做這些功夫了。”

  我嘆道:“生辰?怨不得紫菡明天就要出殯,連頭七也不能過。怎麼辛夷卻不明說?”

  芳馨道:“辛夷心細,大約是怕姑娘傷感吧。再說,是因為華陽公主的生辰,還是因為宮規,本也沒有分別。紫菡不過是個小小的靜姝,即便被追封為妃,人不在了,還說什麼呢?”見我沒精打采,又道,“後天宮裡定有一天戲酒,姑娘最愛看戲。那會兒病也好了,可以好好樂一日了。”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紫菡被陳放在一間逼仄的小屋裡,只有兩個素日服待她的宮人守著。她們全身縞素,跪在門口垂首哭泣。見我來了,連忙起身迎接,奉茶奉香。

  紫菡躺在棺中,眉尖略蹙,神情猶帶痛楚。她裝裹華麗,滿頭珠翠迷炫雙目。真想一把掬起,連同她純潔的魂魄一道灑進廣袤無垠的宇宙。怔怔地望了好一會兒,忽聽芳馨道:“姑娘看過了便回去吧,這地方不好多待。”

  我知道她怕我傷心,可我早已無淚。我輕輕應了一聲,將我最心愛的一對紫玉釵放在她的枕下。忽聽門口的兩個宮人驚呼道:“奴婢拜見昱嬪娘娘。”

  昱嬪道:“我來送一送靜姝,不必奉茶了。”說著緩步而入,見我也在,不禁一怔,“朱大人也來了。”

  我屈膝行了一禮,道:“娘娘有孕,怎能來此處?”

  昱嬪身著白綠色桃花紋交領長衣,素裙曳地,腰間繫著一枚白玉雙蝠佩。她面色清冷,神情淡然。大約是病中精神不濟,我一個恍惚,還以為是周淵回宮來站在我面前。昱嬪素手拈香,手背柔嫩,手心中卻滿是厚繭。她拜了兩拜,方淡淡道:“怎麼不能來?我的孩子沒有這樣嬌弱不堪。”

  我不覺微笑道:“娘娘還是這般百無禁忌,和從前一樣。”

  昱嬪自嘲道:“百無禁忌?不過是無知罷了。”

  我一怔:“娘娘何出此言?”

  昱嬪搖頭道:“沒什麼。”說罷走到紫菡棺前,注目片刻,悽然道,“可憐大好年華,又得寵。”說著左手掠過小腹,輕飄飄一笑,“天下只有一位周貴妃罷了。”

  感傷身為妃嬪的命運,怨恨周淵離宮的決絕。感傷寵遇無常,怨恨師尊為天下女子豎起終身難以效仿的清高與做作。身兼她的弟子與他的妃嬪,大約可算作雙重的不幸。

  昱嬪身邊的玉瑱姑姑上前勸道:“娘娘,回宮吧。在這裡站久了對小皇子不好。”

  昱嬪嗯了一聲:“走吧。”

  我將她送到門口,屈膝行禮。她詫異道:“朱大人不走麼?”

  我答道:“臣女還想再多留片刻。”

  旻嬪道:“我知道大人傷心。可到底自己的身子要緊。再者,陛下回宮一定會賜靜姝妹妹一份哀榮的。大人放心。”

  我淡淡一笑:“當今乃明君和仁君,臣女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昱嬪道:“你這話像是在和誰賭氣。”

  我欠身相送:“不敢。實是肺腑之言。”

  旻嬪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扶著玉瑱的手遠遠去了。芳馨道:“昱嬪娘娘比從前軟和了不少,她與紫菡並無交情,這個時候卻還肯來送一送。”

  我淡淡一笑:“她一直是這樣,何曾軟過?”

  回到漱玉齋,綠萼迎上來道:“姑娘還病著,怎麼這會兒才回來?劉女史來瞧姑娘,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我忙道:“劉大人來了,你怎麼也不派人來尋我?”

  綠萼道:“奴婢本來是要去尋姑娘的,可劉大人不許。”

  我急急進了玉茗堂,只見劉離離一身天青長衣,左手搭在紫銅蓮花小手爐上,五指輕動,發出卟嗒卟嗒的聲響,就像暮春的玉蘭花從樹梢安靜地墜落在青石階上。右手舉著書,螓首輕晃,念念有聲,像一彎專心致志的月亮,謙遜地懸在低矮的夜空。

  我放緩了腳步,微笑道:“我來遲了,讓妹妹久等。”

  劉離離放下書,行了一禮:“是我來得不巧。姐姐可大好了?”

  我拿起她看過的書,見是一冊去年新版的《新語》,我還在上面用極細的硃筆批註過。“謝妹妹關心,都好了。”

  劉離離笑道:“我瞧這書上有姐姐的批註,就看住了,姐姐莫怪。”

  我笑道:“這是我去年注的了,如今也不看了。你若愛看,便拿回宮去看好了。”說著又嘆,“本來我還有一冊手抄的新語,是巧手粘補的舊籍,極是難得。誰知前兩天掖庭屬來,看見這書是補過的,以為有什麼玄機,都拆得零碎了。”

  劉離離有些失神,搖頭道:“不必了。”

  我見她滿腹心事,遲疑道:“你來瞧我,是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還是殿下……”

  劉離離無奈地一笑:“殿下的事我知道得很少,殿下有什麼話也會自己來說,何用妹妹?”我不覺尷尬,只得喚綠萼上茶。劉離離低頭道:“妹妹無禮,姐姐恕罪。”

  我知道這一年多來,高曜雖敬重她,卻不肯親近她。倒不是劉離離不好,而是自從慎妃退位,高曜便驟然長大,他的心智,已遠勝劉離離。他八歲時便知道君臣之義遠勝父子兄弟之情,他喜愛趙廣漢的慧黠,也欣賞韓延壽的正德。他能從花女御之死敏銳地悟出母親退位的冤情,卻一直隱忍不發。他敬重高顯,卻也不憚在他暴斃的第二天立志登上太子之位。而劉離離一直耽於詩詞歌賦,她不懂高曜的心思,高曜也並不在意她。

  我嘆道:“妹妹也太多心。”

  劉離離道:“妹妹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今日斗膽請教姐姐。那時待選的女孩子這樣多,姐姐為何單單選我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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