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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夷忙扶住我,掏出帕子給我拭淚。小蓮兒一下一下撫著我的背,含淚輕呵我通紅的掌緣,焦急泣道:“姑娘這樣不愛惜自己,姑姑回來了,奴婢可怎麼交代。”

  只聽辛夷哀切道:“大人保重,靜姝娘娘還指望著大人呢。”

  寧定片刻,於是匆匆梳了頭,隨意披了件外氅便出了漱玉齋。走走停停,好容易到了章華宮的東後側門,遠遠便看見穎嬪已候在門口。她雙目紅腫,顯是哭過:“姐姐來了便好,有姐姐在,靜姝妹妹定能好起來的。”

  我忙道:“紫菡在房裡麼?我去瞧瞧她。”

  穎嬪遲疑道:“姐姐,靜姝妹妹出了太多血,你不要太傷心了。”

  我急急趕到紫菡所居住的廂房門口,見兩個太醫坐在外面,低聲商議著什麼。見了我,都起身行禮。我問道:“娘娘如何了?”

  一個千金科老太醫道:“靜姝娘娘素來體弱,現下血行瘀滯,以致胎氣不達胞宮。再加上在掖庭屬受寒過度,又受了驚嚇,腹內出血過多,劇痛不已,已昏過去一次了。”

  我又問:“胎還沒有下來麼?”

  老太醫嘆道:“胎不在宮中,恐難下來。”

  另一位太醫道:“娘娘突發小產,腹中驟然大量出血,恐怕……”

  我心驚不已:“恐怕什麼?”

  那太醫道:“娘娘心血不足,下官已用了益氣回陽的藥物吊著,性命恐怕就在這一時三刻了。”

  第二十七章 清斯濯纓

  不待他說完,我已甩脫了穎嬪的手,急急進了紫菡的臥室。臥室里又濕又暖,濃重的血腥氣迫在臉上,我已經分不清我臉上的是淚水還是血水。幾個宮人正半掀被子為紫菡擦拭,見我來了,忙放下錦被,默默行了一禮。紫菡雙唇緊閉,面色青灰,睜大了雙眼呆望著帳頂。一個宮人在她耳邊輕聲道:“娘娘,朱大人來了。”

  紫菡雙目一動,艱難地向我伸出右手。我忙拭了淚,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喚道:“紫菡,我來了。”

  紫菡欲哭無淚,左手一動,終是垂了下去:“姑娘哭了?”我將她的手合在雙掌之中,想用掌心的熱度溫暖她,卻聽她斷斷續續道:“姑娘的手還是這樣涼,都是奴婢的不是。”

  我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匆忙轉過身擦了淚,回頭依舊滿眼模糊。紫菡道:“姑娘別哭,奴婢很好。”

  我輕輕道:“你是娘娘,怎麼還一口一個奴婢?”

  紫菡微微一笑:“做娘娘,奴婢總不安心,只有服侍姑娘,奴婢才覺得是心安理得。奴婢雖做了幾天娘娘,可是在奴婢的心裡,奴婢永遠是姑娘身邊的小丫頭。”

  我的心如同被鐵椎狠狠扎了一下,越發哭個不住。忽聽紫菡輕輕道:“芳馨姑姑、綠萼姐姐和小錢讓奴婢告訴姑娘,他們在掖庭屬很好,姑娘不要擔心。”

  我點點頭,從宮人手中接過藥:“少說些話,我餵你吃藥。”

  紫菡在枕上搖了搖頭,冷汗膩住烏黑的鬢髮,仿佛一條驚心動魄的傷痕割裂了她安靜秀美的臉龐:“這藥太苦,奴婢不想喝。”不待我回話,她又道,“奴婢是不成了,有幾句話想對姑娘說。”

  我泣道:“你喝了藥,再慢慢說……”

  紫菡虛弱地一笑,自顧自道:“奴婢從前總想生一位皇子,好終身有靠。如今心愿成真,奴婢很高興。女人懷孕生子本來就要在鬼門關轉一回的,奴婢只是沒轉回來而已。”說罷動了動手指示意我附耳上去。我彎下腰,只覺她呵出來的氣都是苦澀而冰冷的。“奴婢不知道自己有了,又貪玩,才求陛下帶我去江南,這才小產。是奴婢自己的錯,與旁人無關。姑娘千萬不要責怪掖庭屬,不要責怪陛下。尤其,不要責怪自己。陛下是很喜歡姑娘的。”

  她在彌留之際依舊為我著想。聽到此處,我哪裡還能忍得住,只抱住她放聲大哭。枕上散出濃烈的藥氣和血腥氣,她乾澀的眼角也終於落下淚來,絲絲苦澀沁入我的發間。紫菡又道:“他們在掖庭屬,問奴婢姑娘的事情。奴婢說姑娘是個好人,從來沒有害過慎妃,更沒有害過公主和皇太子。奴婢說的都是實話,芳馨姑姑和綠萼姐姐也會說實話的,姑娘放心。”

  我坐起來,在錦被中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紫菡的眼中有一瞬的頓悟和清明:“奴婢這一生最高興的事情,便是姑娘初入宮時,教奴婢們念書識字。雖然奴婢蠢笨,讀的這些書都還給姑娘了,但唯有那些日子,奴婢才覺得自己懂了很多道理,像個人一樣活著。”她斷斷續續說了許久,喘息不已。

  我泣不成聲:“你快些好起來,我還教你念書。”

  紫菡道:“姑娘待奴婢好,陛下待奴婢也好,都是奴婢自己無福。”小蓮兒和宮人站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淚人。只聽紫菡又道:“奴婢冷得很,姑娘抱我一會兒,好不好?”

  我忙轉身坐在床頭,扶起她的身子抱在懷中。紫菡在我懷中低低道:“奴婢自小便沒有爹媽,被姨母送入宮中之後,便再也沒有親人了。”

  我泣道:“你若肯,只管認我做姐姐。你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丫頭。”

  紫菡輕輕嗯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緩緩靠在我的肩頭睡了過去。良久良久,我只覺得她的臉和手已經涼透了,這才慢慢放下她。我不忍回頭,只扶著小蓮兒的手,慢慢走出廂房。

  忽聽屋裡迸發出悲切而悽厲的哭聲,兩個太醫忙進屋查看。穎嬪愕然望著我,我泣道:“靜姝娘娘……歿了。”

  穎嬪掩口而泣:“靜姝妹妹還只有十六歲……”

  我的身子幾乎完全靠在小蓮兒身上,穎嬪見狀忙上來扶著我:“扶朱大人去我那裡歇一會兒。”說罷三人合力將我扶入穎嬪的南廂,讓我靠在榻上歇息。

  穎嬪道:“姐姐節哀。”我不說話,只顧呆呆地抹淚。只聽穎嬪嘆道:“想不到陛下這樣狠心,只因為靜姝妹妹曾經服侍過姐姐,便連她也送進了掖庭屬。”

  南廂是穎嬪的書房,堆滿了各樣的簿冊,書架上還放著一架檀木珠子的算盤。淡淡的墨香和檀香沖淡了鼻端的血腥氣,也沖走了因悲切而生的所有昏昧。我亦嘆:“太醫說靜姝素日血氣不足,方才胎不歸宮。掖庭屬並沒有動刑威嚇,這事全是天意,怨不到陛下。”

  穎嬪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她的悲戚中更有兔死狐悲的無奈和哀涼:“姐姐不是妃嬪,自可淡然處之。可憐靜姝妹妹年紀輕輕便——還受了這樣大的罪。當真教人心涼又心驚。”

  我淡淡一笑:“陛下一向善待妃嬪,妹妹大可不必作此無謂之嘆。孟子曰,‘清斯濯纓,濁斯濯足,自取之’。妹妹若好好的,自然不會獲罪。”

  穎嬪微微冷笑:“靜姝妹妹一向安分守己,更身懷帝裔,她又有何不好,要受此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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