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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笑道:“平身,賜座。”

  小簡引我坐在皇帝的下首,斟了一杯茶,便退開幾步。我垂首端坐,只是飲茶。皇帝笑道:“上個月朕命人送了一把軒轅銃和一把百彈銃給你,還喜歡麼?”

  我恭敬道:“銀銃精巧,臣女很喜歡。謝陛下賞賜。”

  皇帝道:“連著上兩個月朕賞給你的五雷神機和三捷神機,你漱玉齋里的火器,比定乾宮還要多。”

  我欠身道:“陛下厚賜,臣女愧不敢當。”

  皇帝笑道:“你若當不起,朕也不會賞給你。今晨火器廠送了幾張新的火器圖來,你也瞧瞧。”

  小簡呈上兩張圖,我細細看了一會兒,微笑道:“這沖天雷和龍王炮十分精巧。”

  皇帝道:“這龍王炮也就罷了。只是這沖天雷麼……其實太祖時就有了,是定王設計的。當年排布在河北,將北燕巡遊的兵馬炸死好些。如今再畫一遍,無甚新意。”

  定王是周淵的父親。我見他隨口提起周淵,再無一絲滯礙,不由心下一松,指著圖上一處道:“陛下請細看,這沖天雷雖與定王所繪的並無大不同,但埋線處是經過改進的,如此更隱蔽、更短,發火更快,敵人定然無暇逃跑。”

  皇帝拿起圖紙看了好一會兒,方道:“果然如此。”又笑道,“拿著這樣一張圖上來,原本朕要罰他的,經你這樣一說,朕倒要賞他了。”說罷命人將圖紙撤下,又道,“朕知道靜姝從前是你的侍女,你待她像自己的妹妹。如今朕已下旨封她為靜姝,你大可安心了。”

  我忙道:“靜姝娘娘得陛下厚愛,臣女不勝歡喜。”

  皇帝笑道:“她不過封個靜姝,你便不勝歡喜,倘若朕冊封你,你可歡喜麼?”

  風雪清嘯之中,有我急劇而沉重的心跳聲。胸腔似是空了,胸口的肌膚像一張乾癟的鼓皮篤篤撲動。遠遠飄來的梅香如鯁在喉,卡得我左胸隱痛。

  我暗暗吸一口氣,正要出言婉拒,忽覺風聲已住,飄雪寂靜。每一片雪花上都布滿了又細又深的孔竅,傾聽天地間所有的不和諧。四周靜得出奇,只聽半雲亭後的山石中,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昱嬪也不過仗著有幾分像周氏,才得了一二分寵幸。”聽聞此聲,腦中驟然一空,背上冷汗如漿。

  皇帝本來笑盈盈地看著我,聞言面色大變。小簡正要開聲呵斥,卻見皇帝左手一擺,冷冷看了他一眼。小簡立刻噤聲,依舊垂手恭立。

  只聽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周氏可以不必再提了,人老福薄。昱嬪像她,也是個薄命之人。”

  是惠仙和慎嬪。

  惠仙冷笑道:“這是自然。只是有一事奴婢一直不懂,那周氏為何放著富貴尊榮不取,偏偏要去落魄江湖?”

  慎嬪輕笑道:“這麼多年下來,你竟是個傻子。周氏從前是肅王的獨子輔國公莫璐的夫人,因為老公死了,寡婦寂寞的,才嫁進宮的。哪裡會有什麼真情?”

  惠仙道:“這……可是陛下卻喜歡得很。”

  慎嬪道:“他喜歡她,她卻只把他當救命稻糙。要不然,怎么小皇子一出生,便忙不迭地過繼到輔國公府去,給那個孤老太婆當孫子。若不是把前夫看得極重,為何好好的皇子不讓他做?非要打發得遠遠的?”

  我親耳聽見周淵說,她既棄了新劍,自然是去尋找故劍。慎嬪話雖粗俗,卻一絲沒錯。皇帝低頭聽著,眉心擰成一團,雙唇緊閉。

  只聽慎嬪滿含嘲諷又道:“周氏這一出宮,也不知是浪跡江湖呢,還是去找自己從前的婆母盡孝去了。可憐他竟還為此氣惱,他可有什麼氣惱的呢?人家本來也沒有將他放在心上。”頓了一頓,又道,“依我看,根本便是瞧不起他。”

  惠仙嘻嘻笑道:“娘娘說得極是。”

  慎嬪忽然壓低聲音道:“咱們在這裡避雪的,還是小聲些,別讓人聽到了才好。”

  惠仙笑道:“這會兒雪正大,誰會出來?”

  慎嬪道:“罷了,瞧這雪一時半會兒下不停,還是快些回曆星樓吧。”

  惠仙道:“是。奴婢扶著娘娘,娘娘慢些。”說著兩人輕言細語,說笑而去。

  我驚疑不定,藏在桌下的雙手已然凍僵。皇帝的目光幾欲在我的臉上剜出兩個洞來,他雙唇微顫,一字一頓道:“你也是這樣看朕的……”

  我連忙離席,直挺挺地跪下道:“臣女不敢。”白石磚凹凸不平,生硬的痛感自膝頭直襲心頭。

  皇帝冷冷道:“慎嬪,很好。”他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怒意,卻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整張臉都麻木了,舌頭僵得說不出話來。

  皇帝道:“傳旨,惠仙杖斃,慎嬪禁足思過。告訴穎嬪,照宮人供給,歷星樓的人,都撤出來。”說罷站起身,拂袖而去。袖中的冷風撲在我的鬢邊,碎發如戟,扎入我的左眼。我卻不敢伸手拂去。皇帝走下半雲亭,忽駐足回望。終究一言不發,疾步而去。

  我跪坐在地上,哭笑不得。風雪撲在眼中,流出來的不知是雪水還是淚水。頭腦亦如益園,空茫無物。直到皇帝從西南角門出了益園,芳馨和綠萼方一左一右地扶起我。

  芳馨道:“姑娘,陛下已經走了。”

  我緩緩起來,坐於原處。綠萼蹲身為我揉著膝蓋,不敢說話。芳馨道:“姑娘可要去歷星樓瞧瞧?”

  我不假思索道:“不瞧!”

  芳馨甚是意外,卻也不敢多言:“簡公公已經去傳旨了,恐怕去也無用。”

  我冷哼一聲,扶著綠萼的手站起身:“有話回漱玉齋再說吧。”膝頭有久跪之後肌膚攢聚的烈烈痛感,雖然痛,卻也舒暢。綠萼還要再揉,我已甩脫了她的手,疾步下了半雲亭。

  回到漱玉齋,我遣出所有的奴婢,將自己關在書房中。芳馨和綠萼不敢打擾,只在門外侍立。不久,便聽小錢在外面低語,綠萼驚呼道:“這樣快!”

  我喝道:“進來回話!”

  小錢開了門,戰戰兢兢地挨了進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低頭不敢看我。我緩和了口氣,嘆道:“是惠仙被杖斃了麼?”

  小錢顫聲道:“是。惠仙姑姑在金水門外亂杖打死。簡公公專程叫了各宮各院的執事去觀刑,奴婢只是恰巧經過。”

  我忍氣道:“惠仙臨死前可說了什麼?”

  小錢道:“惠仙姑姑咬緊了牙,哼都沒哼一聲。後來被几杖打在頭上,昏了過去。死的時候,臉都打爛了。”

  我又道:“慎嬪在旁麼?”

  小錢道:“慎嬪娘娘被關在歷星樓,聽說惠仙姑姑被抓走的時候,娘娘哭得厲害。”

  我淡淡道:“你以為,她在哭誰?”

  小錢聽我問得奇怪,不由側頭看了芳馨一眼,方低低道:“奴婢以為,娘娘在哭惠仙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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