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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在粲英宮,她用周貴妃所賜的蟬翼劍指住我的眉心。直到今天,只要一見她,我便覺得那陰森森的劍氣還籠罩在我的眉頭。

  良久,忽聽她喚道:“朱大人。”

  我一怔:“不知娘娘有何指教?”

  昱嬪微微一笑,遲疑道:“我當年年幼無知,得罪大人之處,望乞見諒。”

  我愕然,隨即笑道:“小時候的事情,都忘記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昱嬪淡淡一笑:“當年見識短淺,太執著於門戶之見。如今看來,竟是大錯特錯。”說著笑意邈然,“知道從前的無知,便有些怕了。大約人大了,便是這個樣子的。”

  我聽她話中有深意,不覺問道:“娘娘何出此言?”

  昱嬪黯然道:“師尊走了,也不與我說,我總覺得慌——”忽然驚覺自己與我並不是那麼親近,更不便說出心底深處的話,於是猝然住口,只是飲茶掩飾。

  我笑道:“娘娘正得聖寵,何必出此傷感之語。”

  昱嬪微笑道:“花無百日紅。宮中長日寂寞,但盼能與大人常常親近才好。”

  我欣然道:“娘娘有命,臣女無不遵從。”

  回宮後,昱嬪派人送了禮物來,我便命人將周貴妃在我生辰那天送給我的承影劍給昱嬪送去。綠萼一扁嘴,將長劍放入盒中,不滿道:“這是貴妃留給姑娘做念想的,姑娘何必送給她?況且她從前對姑娘多有不敬。”

  我笑道:“一把劍而已,我又用不著。昱嬪也得了周貴妃的蟬翼劍,可惜早早折斷了。這柄劍送給她,也算結個善緣。”

  綠萼道:“滿皇宮裡,就姑娘最大方,成日家送這個送那個的。”

  我淡淡道:“說到底,不過是錢財物件罷了。你親自送去,方顯我的誠意。”

  綠萼笑道:“這柄承影劍,還不能說明姑娘的誠意麼?昱嬪娘娘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那便連奴婢也不如了。”

  我笑斥道:“好端端的,不准議論妃嬪。”綠萼吐了吐舌尖,捧著承影劍去了。

  剛進十一月,便下了一場大雪。這日午後,我和慎嬪坐在歷星樓二樓的南窗下,看著漫天扯絮似的飄雪,圍爐閒話。高曜在慎嬪的臥室午睡。

  爐上熱著清早從梅花上收下來的雪水,杯中是上好的碧螺春,簇簇新芽頂著葉尖上那一點嫩綠,仿佛東君點化。慎嬪親自在我的白瓷盞中添了水:“這宮裡都要翻天了。”

  我嗅著茶香,淡淡道:“自然了,昱嬪出身高貴,又得寵;穎嬪恩寵雖是平常,卻倚靠皇后,掌著後宮大權。可謂平分秋色,這宮裡的人,自然都要掂量著過的。”

  慎嬪微笑道:“她們鬧她們的,我只過我的清靜日子。”

  我低頭抿一口茶:“娘娘是有子萬事足。”

  慎嬪嘆道:“沒法子罷了。我退位之時,他便說過,我在宮中只得以嬪位終老。這會兒我倒是想他封我為妃。她們進宮了,我才知道名位在這宮裡是多麼要緊。”

  我清冷道:“封妃?娘娘當年可是正宮,就不覺得屈辱麼?”

  慎嬪道:“屈辱?對我曜兒有益之事,再屈辱我也不怕。”

  我欠身道:“能放下自身榮辱,方能成事。‘龍或俯麟潛於重泉,或仰攀雲漢游乎蒼昊’[51],都是時機。娘娘能忍,臣女竊為娘娘歡喜。”

  慎嬪道:“只有你,最懂我的心。”說著微微一笑,“我總以為,會是你先得冊封。以私心論,我知道他總會納妃。如果是旁人,我寧可是你。”

  冷風吹過,幾片雪花飛入南窗,冰冷數點融在我的臉上:“娘娘抬舉,臣女何德何能,能與娘娘比肩。”

  慎嬪笑道:“這話說得虛偽。史氏出身商賈,一朝封為穎嬪,還沒有子女呢,便與我比肩了。”

  正說話間,惠仙上樓來,見我和慎嬪語笑晏晏,不由遲疑。慎嬪道:“有什麼話就說。”

  惠仙躬身道:“回娘娘,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奴婢才剛去御藥院,聽兩個千金科太醫說,昱嬪有孕了。”

  慎嬪一驚,“什麼?!竟然這樣快。”

  惠仙道:“自從昱嬪入宮,幾如當年的周貴妃,十天裡有七天,聖上都陪著她。如今才有孕,已是慢了。奴婢聽太醫們閒話,似說陛下甚是歡喜,不日就要晉封。”

  慎嬪道:“才這樣幾個月,便要冊封為妃了麼?”

  惠仙不無憂慮道:“娘娘,這孩子若是皇子,尊貴遠勝於弘陽郡王殿下。”

  慎嬪伸手接過窗外的飛雪,嘆道:“我又有什麼法子。”

  惠仙無奈地看著我。我只得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第二十二章 物有必至

  回到漱玉齋,卻見穎嬪已經候在玉茗堂的西廂房中了。她就坐在南窗前,從前昇平長公主梳頭的地方,望著窗外的大雪發呆。我忙行禮,笑道:“今天大雪,娘娘怎麼來了?”

  穎嬪一笑,攜了我的手道:“許久沒來看姐姐了,來瞧瞧也不成麼?況且平日事多,也唯有下大雪,宮裡才安寧些。”

  我命人關窗,再多拿一盆炭上來。穎嬪道:“雪景正好,何必關窗?況且太暖和了,容易犯糊塗。”

  我笑道:“我是怕妹妹的心太冷,才要拿炭上來暖暖。”

  穎嬪道:“自然,我的心冷,姐姐是最知道的。”

  我笑道:“我洗耳恭聽。”

  穎嬪道:“我被冊封的那一日,姐姐也在旁。”

  我頷首:“那日冊封,妹妹當歡喜才是。”

  穎嬪道:“我自是歡喜,可惜只歡喜了一日。第二天我便聽說陛下親自擬旨,封邢茜儀為昱嬪,擇吉日入宮。我便知道,在他心裡,我不過是皇后身邊的——”她頓了頓,強抑心中的不平,“一條狗而已。”

  穎嬪向來清醒自知,且說話毫不留情,即使是在說自己,也不吝於用最苛刻無情的字眼。我習以為常,遂淡淡道:“妹妹何必這樣說自己。若說是一條狗,我不過也是慎嬪和弘陽郡王的狗。大家彼此無異。”

  穎嬪道:“姐姐——”

  我打斷她:“曾有人對我說過,世事如棋局,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做棋子的。若連棋子都做不好,何談執棋之手?越不甘心做棋子,就越要做一枚好棋子。”

  穎嬪道:“是誰?竟然能教訓姐姐?”

  我答道:“是啟姐姐。”

  穎嬪一怔,隨即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她。她的父親被罷官,如今不過是個鄉野粗人,不談也罷。”

  我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但她說的話有道理,又何妨聽取一二。妹妹並非全無恩寵,何必作此悲嘆?你看田女御,她和你同住在章華宮,如今還剩幾分恩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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