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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曜的通透和良善深深震撼了我。我撥一撥燭火,嘆息道:“不知殿下可聽過一句話?‘染絲之變,墨翟致懷;歧路之感,楊朱興嘆’[36]。”

  高曜道:“何意?”

  我嘆道:“如今的皇后和從前的陸貴妃,雖是同一人,於聖上到底是不一樣的。聖上若致懷染絲、嘆感歧路,又當如何?”

  高曜感激道:“幸而當日孤受姐姐指點,否則父皇疑心孤與母后合謀,那該如何是好?”

  我微笑道:“殿下多慮了,殿下年紀還小,陛下不會疑心殿下的。”

  高曜哼了一聲:“孤如今是唯一的皇子,在父皇眼中,何嘗不是皓絲在染、腳踏歧路?”說罷又轉了失望的口氣道,“母后素受父皇敬重,如今也失寵了。孤不過是廢后之子,想來更是無望。”

  我微笑不語。高曜好奇道:“從前每當孤提到此事,姐姐總是會說孟嘗君小時候的故事給孤聽,怎麼今日倒不提了?”

  我微笑道:“殿下長大了,對各樣道理都很明白,何須臣女再說什麼。殿下早早知道太子之路的不易,是好事。”

  高曜拉著我的手懇切道:“再難孤也要試一試,姐姐要幫我才好。”

  他手心微汗,時冰時火。我伸右手合在他的手背上,一字一頓道:“殿下放心。”

  其實,最堅決、最賣力、最有心扶持高曜登上太子之位的人,遠不是我。我想起柔桑縣主,便試探道:“殿下可知道,慎嬪娘娘已經為殿下選定王妃了。”

  高曜一怔,隨即恍然一笑:“姐姐說的是柔桑表姐麼?”

  我見他坦然,便徑直問道:“殿下喜歡柔桑縣主麼?”

  高曜笑道:“孤只當這是母親與熙平姑母的一句戲言,姐姐竟然當真了?”

  我笑道:“倘若不是戲言呢?”

  高曜道:“母親和熙平姑母一向親厚,倘若這不是戲言,那孤便遵照母親的意思,娶柔桑表姐為正妃。柔桑表姐在府中也曾得姐姐教導過幾年,想來定是不俗。”

  我笑道:“殿下倒不想娶一個自己中意的人為妻麼?”

  高曜嘿了一聲:“中意?父皇這樣雄才大略,也沒封周貴妃為皇后,況且是孤?姐姐時常教導孤,要懂得身為皇子的本分,意氣用事不是皇子的本分。”

  我頷首:“自從皇太子殿下薨了,殿下變了許多。”

  高曜道:“史書上說,雖有親父兄,未必不為虎狼。倘若這是身為皇子命里註定的厄運,孤寧願做虎狼,也不願意做一團腐臭無能的臠肉。皇太子哥哥薨了,孤便是皇長子,若不擦亮眼睛、砥礪心志,難免像母后一般,於無聲息處驟然獲罪於父皇。”燭光在他眼中一晃,如星芒暴漲,“多事之秋,亦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姐姐說是不是?”

  權力使人迷醉,也叫人清醒,令人墮落,也促人奮發。謀殺公主和太子,是極其艱難和罪惡的,卻能一舉剷除登頂之路上最大的障礙。牽連出小蝦兒,極具暴露的危險,卻能誣陷舞陽君和皇后,並救出當朝二品高官蘇司納的獨生女兒。高顯和高曜的兄弟情義不可謂不深厚,然而高顯的死又何嘗不令高曜深覺慶幸?就連我,在數十日的頹喪失望後,也漸漸覺察出人生新的希望來了。

  我靜靜一笑:“殿下說得極是。”

  高曜不知道,高顯和三位公主的死是有人攀住了判官筆,精心描畫和算計過的。他以為這純然是天意,故此對自己的志向頗為坦誠,在我面前絲毫不加掩飾。而那個暗中相助的人也樂於看到他問心無愧的雄心壯志和凜然無懼的言行舉止。

  他知道真相之後會怎樣?我不知道。

  光明愈盛,黑暗愈濃。不知道也好,就讓他永遠行在純粹的光明之中。

  第二天午初時分,我從文瀾閣出來,見午膳的時辰還早,便帶著紫菡去益園散步。誰知才進了西南角門,便見皇帝身邊的小簡站在小池邊的葡萄架子旁看小內監們鬆土。竹架子空蕩蕩,連一片枯葉也尋不到,去年春天依照皇后旨意栽植的葡萄藤不知何時已經全部除去了。

  小簡見我來了,忙上前行禮:“大人萬福。”

  我還禮道:“簡公公好。這會兒該用膳了,公公怎的還在花園裡?”

  小簡笑道:“陛下交待奴婢在這兒看著他們種紫藤,今天務必要種好,明天陛下要和張女御來賞花兒。”

  紫藤?這是慎嬪最愛的花。我一怔,恍惚道:“紫藤?”

  小簡擠擠眼睛:“就是紫藤!”

  我奇道:“去年移栽的葡萄藤子,今年秋天該結串子了吧,為何忽然拔去?不是太可惜了麼?”

  小簡嗐了一聲:“誰說不是?奴婢們也眼巴巴地望著那些葡萄串子呢,陛下偏命拔了!奴婢們都望到土裡去了!”

  紫菡哧的一笑:“葡萄罷了,橫豎年年都吃。今年雖沒了這裡的葡萄藤子,想必外面進貢的不少,簡公公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小簡笑道:“雖然如此,可這裡的葡萄是奴婢看著它抽藤子長大的,奴婢也曾澆過水的。自然和外面的不一樣。”

  紫菡打趣道:“公公每日服侍聖駕,哪裡得空給葡萄澆水?恐怕是把喝不掉的茶水倒在上面吧。”

  我笑斥:“又胡言亂語了!”

  小簡紅了臉,嘿嘿一笑:“姑娘倒也沒說錯。”

  我笑問:“陛下怎麼忽然想起要種回紫藤了?”

  小簡笑道:“還不是那位張女御。前天晚上陛下問她喜歡什麼花兒,她便說是紫藤。陛下當即從帳子裡伸頭出來,喘著氣叫奴婢立刻去花房傳旨,叫拔了葡萄種紫藤!”

  我一怔,頓時紅了臉。小簡輕輕一打嘴道:“奴婢該死。”

  紫菡恍然不覺,傻傻問道:“陛下可真奇怪,在帳子裡睡覺也要大喘氣麼?”

  我立刻輕喝道:“不准胡亂問!”

  紫菡嚇了一跳,退在我身後。小簡嘻嘻笑道:“論起陛下對張女御的寵愛,還不止這些。那張姑娘原是新進宮的,被分在漱玉齋服侍昇平長公主。大人知道,長公主殿下是陛下嫡親的小妹,立了功回來,又受了這麼多委屈,那可是陛下最疼的人了。”

  想到皇帝費心安排長公主的婚事,我點了點頭。小簡接著道:“前幾天有個宮人服侍長公主殿下喝水,略慢了些,恰好陛下去了漱玉齋,全看在眼裡。當時沒說什麼,回到宮裡便下令趕她去外宮刷恭桶了。前天晚上陛下問張女御進宮過得如何,張女御竟抱怨長公主的脾氣大。雖然只一句,但奴婢在外聽了,嚇得臉都綠了,只當她要被一腳踹下龍床。誰知陛下只笑了一聲,開解兩句,竟沒理論。”

  他說得繪聲繪色,我雖窘,卻也忍俊不禁:“公公在外面這樣說,就不怕陛下怪罪麼?”

  小簡笑道:“陛下雖然后妃不多,可卻是個風流開明之人。不然當年也不會力排眾議,娶了輔國公的遺孀為貴妃,還封貴妃所生的皇長子為皇太子。奴婢們私下裡早就說慣了,陛下從不理論。只是想不到陛下會這樣寵幸一個新進宮的小宮女,當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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