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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馨道:“是桂園的人。回姑娘,皇太子薨了。”

  我大驚,“怎麼回事?現在是誰在桂園?太后和皇后知道了麼?”

  芳馨道:“太醫說皇太子殿下寒氣侵體,高熱不止。在冰水裡救人時,又親眼目睹三位公主的驚恐之狀,致使驚懼過度。半夜裡發了癔症,只當自己還在湖邊,從二樓翻身跳下去了。皇太子一頭栽在樓下的水缸里,甩得頭破血流,叫了半夜的娘。幸而皇后從武庫回來,總算是送了最後一程。”

  我不待她說完,便掀開被子道:“更衣!去桂園!”

  芳馨連忙將綠萼喚了進來。更衣已畢,卻見芳馨和綠萼還穿著寢衣,散著頭髮。我一時顧不得她們,抄起一盞風燈獨自出了玉梨苑。路上遇見提燈夜行的宮人,各個行色匆匆,垂頭不敢多言。偶爾幾個宮女見我孤身一人,方抬頭一瞥。

  三位公主無辜枉死,如今又去了一個。我心中大慟,走幾步便得停下來喘口氣。從玉梨苑到桂園的路並不長,我卻走了許久。回頭望去,風中的宮燈逶迤如珠,渺渺無蹤,似一縷亡魂迷失在茫茫六界之中。

  桂園中燈火通明,宮人們衣冠不整地跪在地上。我幾乎插不下腳,只得先站在門外觀望。錦素只穿著一件薄襖,秀髮隨意綁在腦後,漠然站在一邊。我連忙踮著腳走上前去,拉過她的手喚道:“錦素妹妹。”

  錦素的手冰冷僵硬,鼻子被凍得通紅,面色卻是青白如玉。只見若蘭在一旁哀哀哭泣,我輕聲喝道:“你們姑娘凍成這樣,還不取件厚衣裳來!”

  若蘭泣道:“皇太子都這樣了,咱們還能活麼?!還取什麼衣裳?”

  我大怒,不禁瞪了她一眼。她終究不敢違拗,回去取了一件大毛斗篷披在錦素身上。我嘆道:“妹妹先進屋去吧。”錦素神色木然,由若蘭扶了回去。

  皇后正坐在床邊抱著高顯哭泣。她一身牙色長袍,衣角如被濃墨染過,現出一線灰黑之色。腳上一雙素色繡鞋,鞋底沾滿了污泥。淚珠一顆顆落在錦被上,漸次開出一片幽暗的花。高顯濕漉漉的頭髮已經烤到半干,俊秀的面孔了無生氣。然而眉間略蹙,仍有淡淡憂色。高顯的辱母劉氏帶著宮人跪伏在地,跪在門口的人已經耐不住室外的寒冷,渾身顫抖不已。

  我緩緩走了進去,跪在皇后膝下:“娘娘……”

  皇后深深嘆一口氣,慢慢放下高顯:“你今日勞累了一天,何必這會兒過來?”

  我垂頭道:“聽聞噩耗,臣女還能安睡?”

  皇后苦笑,拭淚道:“顯兒是個好孩子,太子之位他很當得,將來也必是一個好皇帝。這是天不垂憐,降罪於本宮啊。”

  我無言以對,只得說道:“天意不可妄斷,請娘娘節哀。”

  皇后冷笑:“不可妄斷麼?太廟起火、武庫爆燃、公主暴斃、太子夭折,都在本宮治下。”說著仰面泣道,“陛下啊陛下,您為何要讓臣妾監國!”

  地下跪著的宮人頓時放聲大哭起來。只見穆仙走了進來道:“娘娘,水已燒熱,該給殿下換衣裳了。”

  皇后止了淚,重新抱起高顯:“貴妃隨軍出征,本宮便是他的親娘,本宮要親自動手,把水抬進來吧。”幾個內監抬出一個浴盆,又提了許多熱水。辱母劉氏和素日服侍高顯的幾個宮人都站起身來幫忙。我連忙告退。

  皇后道:“你先去瞧瞧於大人吧。”

  下了樓,只見蘇燕燕、封若水和劉離離都到了。三人都是一身素衣,釵環全無。蘇燕燕見了我長舒一口氣,也顧不得行禮,忙問道:“玉機姐姐,皇后娘娘可在上面?”

  我點了點頭:“皇后正在給皇太子換衣裳,等一會兒再上去吧。”

  封若水道:“既然娘娘不得閒,咱們先去看看於大人。”說罷向我行了一禮,與蘇燕燕一道往錦素房裡去了。

  我看了一眼劉離離,劉離離會意,故意留在最後。見封蘇二人進了屋,方上前一步道:“姐姐有何吩咐?”

  我忙道:“不敢當。只是想問妹妹一句,弘陽郡王殿下這兩日在做什麼?”

  劉離離道:“殿下說他不便在桂園侍疾,當日午後從桂園出來,就往清涼寺祈福去了。”說著掰著指頭:“從那會兒到現在,也有十七八個時辰了,一直沒有回礱砥軒。”

  我點點頭:“殿下就交給你了,千萬看顧著他。別熬壞了身子。”

  劉離離眼中滿是感慨和謝意:“姐姐放心,我知道。我一得了桂園的消息,立刻就派人去清涼寺請殿下過來了。”說罷轉頭望一眼錦素的屋子,輕聲道,“其實我要多謝姐姐,我不會教導殿下,殿下也——”

  不待她說下去,我忙打斷道:“皇后選你進來,自然是看重你。殿下如今安然無恙,都是你的功勞。記著我的話便好,別的不必多說。”

  劉離離含淚頷首:“我都聽姐姐的。”

  第三章 去之不易

  錦素不肯說話,只是坐在角落裡哭。封若水和蘇燕燕感同身受,亦默坐垂淚。我心中酸楚,不禁想像起若是高曜去了當會如何。只是這樣一想,便心頭戰慄。劉離離亦陪著落淚。如此枯坐了好一會兒,只覺口乾舌燥。開門一望,東方的深青色被沖洗殆盡,慢慢透出一抹橘色來。

  穆仙扶了皇后下樓,恭敬道:“娘娘一宿沒有合眼,回宮去吧。”

  皇后道:“更衣,本宮還要去仁壽殿。”說罷側頭揉一揉太陽穴,“太后是最疼皇太子的,本宮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說。”

  穆仙道:“娘娘還請保重鳳體,一切還等娘娘主持大局。”

  皇后腳步一滯,深吸一口氣,始終沒有讓淚水落下。刺骨的晨風很快風乾她滿眼的淚,堆塑著她的端莊威嚴。衣裳上的銀絲翟鳳在晨曦中如蟄伏已久、鬱郁勃發的鮮活生命,正待振翅高飛。她的軟弱一瞬而逝,從不停留。

  我長嘆。在命運的洪流之中,誰不是一顆棋子。

  天亮了才回到玉梨苑,芳馨和綠萼服侍我更衣用膳。我正要睡下補眠,只見若葵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跪在榻下道:“朱大人快去瞧瞧我們姑娘吧。”

  我忙問:“錦素妹妹怎麼了?”

  若葵泣道:“我們姑娘哭了一夜,也不說話。本來要睡一會兒的,誰知剛脫了衣裳就往湖上去了。若蘭已經跟去了,怎麼也勸不回來,求朱大人去看一眼,將姑娘勸回來。若凍壞了可怎麼好?!”

  我的頭髮已然散了下來,聞言也顧不得再梳上去,下榻隨手拿過兩件大毛斗篷奔了出去。

  琉璃世界中,連陽光亦是冷的。錦素只穿一件素色薄襖,一身都融在冰雪之中。我也顧不得冰上滑,抬腳便上了湖面,一面走一面呼喚錦素。走出數十步,終於還是跌了一跤。錦素聞聲,忙過來相扶。我也不站起來,只隨手將斗篷披在她身上,心痛責備道:“你這是做什麼?自己的性命不要了麼?”說罷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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