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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史姑娘久等。”

  史易珠道:“朱大人請上船。”說罷親自伸手來扶我。

  待上了船,我笑道:“甚少見史姑娘這樣妝扮,令人耳目一新。姑娘若早些告訴我,我也好準備一番。”

  史易珠笑道:“大人見笑了。好友相聚,原本就當以本色示人。況且易珠和大人同著綠色衣衫,也算相得益彰。”

  我一笑,含了兩分諷刺道:“本色?”

  史易珠恍若沒有聽出我的嘲諷之意,只是笑道:“大人定是以為易珠生性喜愛華貴衣飾,是不是?其實咱們行商的人家,雖然有錢,卻身份低微,若不在衣飾器物上講究些,定會被人輕視。華麗盛裝不過是提醒自己,既然微末,就要好生活著。”

  我一怔,慚愧道:“玉機唐突。”

  史易珠粲然一笑:“易珠生來便耽於金銀俗物,久而久之,竟也忘記了自己的本色。大人惠駕蒞臨,易珠方能憶起本心。如此還要多謝大人有此一問。”

  聽了她的話,我更是感愧,復有深深的疑惑。如此坦然無懼、光風霽月的一個女孩,真是當初那個向車舜英告密的無恥之人麼?

  史易珠請我入席,方吩咐開船。青竹篙在石階上一撐,船緩緩而動,船尾的水跡似是綢緞上待剪的粉痕,鮮明而輕柔。和風翦翦,甚是涼慡。看見史易珠秀髮如瀑,自在閒適,我恨不得也將髮髻散去,任青絲淋漓垂下。船漸漸駛離岸邊,翠蓋田田,紅蓮灼灼,香氛脈脈如訴。

  淑優揭開白紗罩子,但見是六道清淡的江南小菜,鮮蔬菇筍、魚肉蝦蟹無不齊備,色香俱全,令人食指大動。史易珠斟了一杯酒道:“請大人滿飲此杯。”

  酒香甘冽,色如琥珀。有美酒,有湖景,有“知己”,如何不為人生最大的樂趣?

  數杯下肚,史易珠長舒一口氣道:“‘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122],若真是無用器,又怎能買來此等愜意?世人忙碌一生,無非也是為了個錢字,卻偏生不承認。”

  我笑道:“怎不說下半句?‘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為之,是與人主共操柄’。正因如此,金錢天生便是戴罪之身,清正道德之士自然是不肯承認的。”

  史易珠往我碗中夾了一隻河蝦:“從前,易珠瞧不起這些所謂的清正道德之士。如今想來,自己生來便滿身銅臭,所余者,唯有錢而已,根本沒有資格邈視金錢。易珠努力讀書,參選女巡,無非也是想取得這個資格而已。”

  我感同身受:“可惜玉機生來便為人奴婢,無緣沾染銅臭。”

  史易珠一怔,隨即咯咯而笑:“大人甚是有趣。其實易珠雖然出身卑微,自小也是呼奴喚婢長大的,說一句要讀書,自然就有最好的老師來教。似大人和於大人這般,在逆境中奮發,方令人欽佩不已。”

  想不到她說起錦素來,竟然如此波瀾不驚。“史姑娘過譽,玉機身為侍讀,讀書的時間甚多。雖然沒人服侍,可也吃喝不愁。唯有於大人白日操持雜役,晚上挑燈夜讀,練得一手好字,當真不易。”

  史易珠讚許道:“如此非凡的毅力,易珠自愧不如。”隨即意味深長道,“因奮發而受寵,固然是好。可是恃寵無知,便不好了。”

  她從沒有覺得告發錦素和杜衡是一個不義的舉動,她只是利用錦素的錯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她的眼中,錦素“恃寵無知”。倘若她從沒有將錦素當作朋友,如此亦不算錯,甚至可算得正義。那麼我呢,她今日的“傾心結交”,會不會使我成為來日的錦素?小舫微晃,杯中一輪殘陽如醉。

  史易珠似是察覺到我的心思:“易珠甚是敬佩於大人,卻從不敢將於大人視作姐妹朋友。只因於大人深得貴妃寵愛,服侍的又是皇太子。對易珠來說,於大人是目標。倘若是易珠僥倖留在宮中,是非曲直恐怕就要掉轉了。”

  她既坦誠,我也就不必隱藏:“倘若玉機將來也行差踏錯,姑娘也要告發麼?”

  史易珠笑道:“易珠一早說過,易珠視大人為知己,大人有錯,易珠只會斗膽指出。”

  我淡淡道:“史姑娘不是說,知己未必是朋友,也可以是仇敵的麼?”

  史易珠道:“易珠也說過,易珠願意做大人的知己,更願意做大人的朋友。”

  我笑道:“也就是說,倘若我是於大人,史姑娘就不會告發我?”

  史易珠以扇掩口而笑:“大人若在於大人的位上,定然不會糊塗至此。”

  我笑笑,不置可否。金沙池上暗如濃墨,小舫上點了六盞絹燈。一彎明月,一爿燈舫,並肩徜徉在鋪天漫地的星光之中。雪白的細絨羽扇輕輕一搖,似一點靈動的心念悄然盛放。

  史易珠抬眼一望我頭上新簪的珠花,微微一笑:“恕易珠直言,大人所簪的珠花,形狀渾圓,顏色也好,只是穿珠花的人手藝粗笨了些。”

  我笑道:“我的丫頭自己穿著玩的,自然比不得文思坊做的珠花。”

  史易珠道:“易珠記得大人身邊有一個叫紅芯的丫頭,膽子大,手也巧,怎不叫她做?”

  我笑道:“紅芯在宮裡養病。”

  史易珠道:“真可惜。易珠身邊的淑優雖然不比紅芯姑娘心靈手巧,不過勉強堪用,讓她重新穿一朵,如此方更顯大人貌美。”

  我一笑:“若說貌美,史姑娘在此,玉機何敢自詡?史姑娘美意,玉機心領了。珠花雖陋,卻是丫頭們的一番心意,若重新穿了,恐怕她們見了心裡不痛快。”

  史易珠道:“大人對丫頭們也這樣周到。大人如此憐下,易珠自愧不如。”

  我笑道:“這些都是小節,算不得什麼。”

  史易珠笑問:“那什麼是大節?”

  我淡淡一笑:“好比行商的人,雇了夥計要做營生。心慈起來,每年多給夥計三五斗,固然是好。可是,終究不如想心思多掙個三五百斗,到時候便多給夥計三五十斗也無妨。我的這點用心,不過是三五斗罷了。”

  史易珠一怔,隨即掩面大笑:“幸而大人不去行商,不然易珠就無立足之地了。既知大節,想來三五十斗亦未遠矣。”

  我亦笑:“如此顯白的道理,不值一提。”

  史易珠笑嘆:“可惜連咱們女子都知道的顯白道理,天下許多男兒都不知道。”

  我詫異道:“此話怎講?”

  第四十六章 可不可問

  夜深了,史易珠揮手命船靠岸。周遭無人,書廒檐下的燈光漸漸明晰。史易珠冷笑道:“也沒什麼,不過皇后命易珠查看今春征馬的帳本。易珠不過看了幾本,便知道征馬不足的癥結所在。我不信那些大佬看不出來,只不願說罷了。”

  我好奇道:“是何癥結?”

  史易珠道:“朝廷依據人口的多少定下地方獻馬的數目,不足的馬,由朝廷出錢購買。這本來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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