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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芯的聲音在殿中迴響,瓮聲瓮氣不甚清晰:“我早些來,你便早去歇著,這樣不好麼?”

  小蓮兒笑道:“就知道姐姐是最疼我們的。”

  紅芯問道:“姑娘起來了麼?”

  小蓮兒道:“姑娘今天起得早,已經在梳頭了。姐姐快進去吧。”

  我在鏡中看芳馨一眼,芳馨便放下手中的檀木梳子,微笑道:“奴婢想起來昨天皇后賞了一些燕窩下來,奴婢去後廚燉上,姑娘從大書房回來好用的。”說罷退了下去。

  帘子一掀,紅芯閃了進來。芳馨道:“你來得正好,姑娘正梳頭呢。”

  紅芯走到我身後,探身拿起芳馨剛剛放下的檀木梳子。我自鏡中看她一下一下地動著,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訕訕道:“姑娘的臉色不好,是夜裡沒睡好麼?”

  我合目一笑:“昨天夜裡睡得太遲,走了困。對了,昨天我在梨園裡遇見了一個小徒,自稱是長公主府出來的丫頭,說是長公主有話傳給我。你認得她麼?”

  紅芯沒有片刻遲疑,低低道:“是小路兒麼?”

  我心中一跳,身子卻紋絲不動,緩緩睜了眼。紅芯的面孔在鏡中甚是平靜恭順。我微笑道:“紅芯,你和我同是長公主殿下送進宮的。有些事我不想瞞你。昨天戲園子裡的那個小丫頭,是宮裡出來的,不是長公主府的。”

  紅芯雙唇微張,眼睛裡有一瞬的失神,隨即現出驚惶無措的神情,跪下顫聲道:“奴婢罪該萬死,奴婢以為那是長公主府的丫頭。奴婢還告訴她——”頓時側身坐倒,掩口說不下去了。

  我看著她頭上的銀環,那是三年前死去的紅葉的遺物。我心中一痛:“你究竟是幾時將宮中之事告訴她的?在我們遷入永和宮之前,還是之後?”

  紅芯正要答話,我冷冷道:“抬起頭來回話。”

  紅芯雖然仰起臉來,卻仍是垂著眼皮,雙唇一顫,輕聲道:“在長寧宮裡,奴婢就去過戲園子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小路兒說,她在宮中之事甚是隱秘,暫不叫讓姑娘知道。”

  她這樣鎮定,我倒有些懷疑我是不是錯怪了她。我佯怒道:“你糊塗!你忘記了當年於大人的母親杜衡姑姑是怎麼死的了麼?你還敢在宮外亂說?你不要性命了?!”

  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奴婢無知!奴婢有罪!求姑娘饒恕!”

  我問道:“她在梨園多久了?你和她來往多久了?”

  紅芯道:“她是正月里進宮的,奴婢和她交接,也有三個月了吧。”她的臉上有恐懼、驚詫、困惑、膽怯等諸般神情,恰到好處。然而我斷定,她在說謊。

  紅芯和小路兒若在內宮傳遞消息,那麼就當知道這小路兒是內宮宮女,因為梨園裡的雜役丫頭和新徒是不能進內宮的。若說她們一直在宮外說話,那就更是荒謬。我升做女校才不過十幾日而已,在這之前,我和我身邊的宮女們是不准踏出內宮宮門的。

  倘若她答,她們往來說話只是這兩日的事情,倒有幾分可信。然而紅芯太急於證明她只是信錯了人,而並非被人收買來試探我,遂答了“三個月”,卻是弄巧成拙了。

  我嘆道:“皇后托以重任,又有徐大人的冤屈在那裡,就算小路兒真是長公主府出來的,我也不會聽她說一個字,更不會向外說一個字。但她是個宮女,你又和她來往三個月那麼久,想必上面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只等我入彀呢。偏偏我又一個字不聽,一個字不提。小jú姐姐,你倒說說,我要怎樣做才能讓皇后知道我的忠心?”

  紅芯聽到我提起她昔日的名字,渾身一顫,連連磕頭道:“奴婢知錯了!求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搭救奴婢!”

  我微一冷笑:“我如今自身難保,哪裡還能搭救姐姐!下去吧,這裡不用你服侍了。”

  紅芯伏地不起,只是哭泣。外面的芳馨聽到聲音,忙進來查看,見狀立刻叫兩個內監將紅芯架了出去,回來問道:“姑娘問清楚了?”

  我側頭拈去肩頭掉落的一根長發,淡淡道:“問清楚了。”

  芳馨道:“那姑娘預備如何處置紅芯?”

  我緊緊捏著高暘所贈的白玉珠子,嘆息道:“我雖是長公主府出來的,但進了宮,就不能再念舊恩,對太后、聖上與皇后效忠才是最要緊的。紅芯和外面的人私相授受,陷我於不忠不義,自當嚴懲。姑姑說,是不是?”

  芳馨躬身覷著我的神色:“姑娘說得很是。”

  我又道:“暫將紅芯鎖在房裡,讓小錢派個人看著,不准她尋短見,也不准任何人見她。”

  芳馨道:“是。”

  我將檀木梳子遞給她道:“快些梳頭吧,千萬別誤了殿下上學。”

  從大書房回來,我擬了殿選女巡的名單,又畫了一幅畫,見快到巳時,方才喚過綠萼道:“替我更衣,跟我去御書房向皇后請安。”

  綠萼本來在熏衣裳,聞言周身一顫,低頭道:“是。姑娘要穿哪身衣裳?”

  我收拾起字畫,掃了她一眼道:“你怎麼了?是冷了麼?”

  綠萼越發膽怯:“沒……沒有。”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紅芯在房裡哭得嗓子都壞了,姑娘……”說罷低頭不敢看我。

  我笑道:“你去看她了?”

  綠萼瑟縮道:“奴婢不敢。”

  我笑笑,緩步走下書案,順手拿起綠萼正擱在衣架上薰染的朝服:“就這身吧。”

  綠萼不敢多言,只得服侍我換過衣裳,又喚過小西,跟我一起去定乾宮。到了御書房,方知今日皇后早朝後就回守坤宮了。

  守坤宮中,廊下的牡丹開得正好,斗大的花朵,重重薄綃,清香宜人。花上懸著一隻湛藍的鸚鵡,幾個小宮女正圍著教它說話。池邊三三兩兩的小丫頭倚著漢白玉欄杆,掰了麵餅餵魚,幾隻肥碩的鯉魚搖頭擺尾地過來搶食,濺起清涼的水花和姑娘們悅耳的笑聲。

  我站在椒房殿外,伸出手。柱影覆在我的掌心,如一抹輕紗。五指投下的日影,落在地上。原來,即便一動不動,也是可以辨出陰陽來的。

  桂旗出來宣我進殿,又笑道:“皇后娘娘的長姐舞陽君進宮來了,正在西偏殿說話,姑娘進去了,也要向舞陽君請安才是。”

  我頷首道:“多謝姑姑提點。”

  走進西偏殿,但見皇后只穿了一件粉白底繡芽黃迎春花的家常短襖,歪在榻上喝茶。這一身輕淺嬌嫩、半新不舊的顏色,仿佛是很久以前閨中女兒的裝扮,為她增添幾分可親之色。一個身著妃色宮裝的中年女子坐在皇后對面的圈椅中,笑吟吟的頗有得意之色。只見她大約三十七八歲,雖然保養得宜,卻並不甚美。我知道,這便是當日毆打蘇燕燕父親的吳省德的母親——皇后的長姐舞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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