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皇后一怔:“玉機怎麼知道?”

  我自不能說出曾娥與芳馨的事情,只得道:“若曾娥懷有皇子,定然會稟告掖庭令,想來不會冒險熬刑。否則一頓板子,不是要將她一生的依靠,都盡數毀去了麼?世上沒有這樣傻的人。”

  皇后點點頭,又搖搖頭:“也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我茫然道:“自己有了孩子,還能不知道麼?”

  皇后又一怔。惠仙忙道:“娘娘,朱大人還是女孩子家,怎知道這些?”

  皇后嘆道:“是了,本宮竟忘記了。”

  我雖不甚明白她們的話,卻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只得閉口不言。時近午初,起居院的執事親自捧了近半年的內起居進來。於是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這裡替皇后檢閱內史。連查數遍,直到雙眼昏花,頭腦沉重,也沒有看到皇帝恩賞曾娥或讓曾娥陪侍的記錄。皇后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撫胸說道:“幸而沒有。聖上最重子嗣,若那孩子真是皇子,本宮的罪就大了。”

  我忙寬慰道:“宮人犯錯,理應去掖庭屬受審,即便那孩子真是皇子,也怨不得皇后娘娘。”

  事已分明,皇后依舊不安。這種劫後餘生的不安似是心有餘悸,又似是根深蒂固。皇后嘆道:“你雖聰明,終究還小,哪裡會懂得這些。你也累了,回宮去吧。”

  從守坤宮出來,只見殘陽如血。夕照拂過眼帘,但覺寒光如水。頭昏腦漲地回到長寧宮,忽見芳馨迎了出來,只見她眼睛一紅,咬牙顫聲道:“曾娥流血過多,已經去了。”

  我從未見過這位曾娥姑娘,自也無法體味芳馨失去這位小同鄉的哀傷。於我來說,她只是一個罪人,為著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我或可嘆息一聲。然而內起居越看越冷,想多半句嘆息,亦不可得。

  芳馨泣道:“曾妹妹還這麼年輕,若出宮去了,定能過上好日子。可憐那孩子……”

  這件小小的風波不出守坤宮便這樣平息了,或許思喬宮和遇喬宮尚不知情。陸貴妃與她未出世的孩兒正在養尊處優之時,曾娥與她的孩兒卻已被丟棄在亂葬崗。世事便是這樣不公道。在宮中數月,連我這樣一個出身奴籍的人,亦吝嗇起當前這片刻疲憊而虛偽的平靜時光。

  或許出身微賤的人,本也沒有公道可言。

  晚膳時下了一場陣雨,四處瀰漫著濕潤清新的氣氛。我照例去遇喬宮看陸貴妃。陸貴妃自從有孕,便一直在宮中靜養,連椒房殿都很少去。於是我依照宮規,每隔三五日便去請安。陸貴妃初時以安胎為藉口,甚少召見。但兩個月下來,她也不忍總將我拒之門外,如今常肯請我進去說話。

  因孕婦畏熱,明光殿的冰還未撤去,一進去便覺周身清涼。日常在宮中靜養,陸貴妃並沒有梳髻,只是將長欲及膝的秀髮用絲帶纏繞而下,松鬆綁在頸後。烏黑的發間不飾一點金玉,用篦子抿得一絲不亂。一襲水綠煙紋長衫,巧妙掩飾住微微臃腫的身形。寒暄幾句後,我正待告辭,忽聽陸貴妃道:“聽說今日皇后處置了定乾宮的一個宮女,那宮女如何了?”

  我一怔,道:“那宮人已經死了。她所犯欺君、偷盜、私逃……yín穢這四條罪,乃是掖庭屬按律所定。那三十杖,並非皇后娘娘所賜。”

  陸貴妃雙眸微合,明亮的目光在我臉上刮過:“不錯,她的罪是掖庭屬裁定的。”

  從明光殿出來,天色如還沒有研透的墨汁,星光若隱若現。檐下掛起橘色的宮燈,溶溶燭光似要融化在蒙昧的夜色中。晚風輕拂,擾動這一宮的不分明。身在此中,連自己也要融化了。

  西配殿下擺著一張油光水滑的竹凉榻,平陽公主穿著杏紅單衫坐在榻上抓子兒玩,一個辱母和兩個丫頭在一旁侍立。碧玉和白玉貼合成指甲蓋大小的方塊作子兒,沙包用雲錦填了粟米做的,金絲銀線在燭光下拋出寸寸寒芒。我忙上去行禮,平陽公主亦止了遊戲,目光中充滿期待:“平身。玉機姐姐來和孤一起玩麼?”

  我歉然道:“這會兒二殿下要寫字,臣女得回宮去。”

  平陽公主甚是失望,低頭將一顆玉子兒輕輕扔了出去,低頭道:“都回宮去吧!都不要來!”

  我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辱母安氏忙上前對公主道:“二殿下還在長寧宮等著朱大人回去呢,若耽誤了功課,明天夫子該罰了。就讓新月來陪伴公主可好?”

  平陽公主忽然尖聲道:“不要!二哥天天有玉機姐姐陪著寫字說故事,還可以踢鞠,孤為什麼只能和她們在一起?難道孤沒有侍讀麼!”她越說越委屈,把玉子兒和雲錦沙包統統拋在了地上。玉子兒嘩啦啦灑了一地,頓時摔裂了幾顆。安氏見狀,忙柔聲哄勸。

  穆仙聞聲從明光殿中走了出來,兩個小丫頭忙向她說明原委。穆仙看了我一眼,說道:“咱們宮裡的這位車大人又不知去了哪裡。”說罷將公主帶回了明光殿。

  晚間沐浴之後,眾人搬來涼榻,擺好瓜果,在宮苑中乘涼。此時天色濃黑如墨,月朗星稀,高曜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綢衫,光著腳躺在榻上看星星,芸兒把扇。辱母李氏和宮人們坐在一旁乘涼。我散發走出靈修殿,命人搬了一張竹椅下去。高曜側頭見我來了,忙坐起身道:“姐姐該說故事了!”

  李氏笑道:“二殿下眼巴巴的,就望著這一刻了。”

  我斜坐在竹榻上,接過芸兒手中的扇子,掩口一笑:“若有一日我的故事都說完了該怎麼辦?”

  高曜側頭想了想,說道:“那便將從前說過的故事再說一次,有好些孤都記不清楚了。”

  李氏道:“殿下應當將聽過的故事都說給皇上和皇后聽,皇上和皇后若見殿下又長了見識,定然十分歡喜。”

  高曜微微扁起嘴:“只是怕記不清楚,反惹父皇和母后不快。”

  我笑道:“這有何難,只要殿下願意聽,臣女便多說幾遍。”

  話音剛落,忽見白領著穆仙和平陽公主並一群宮人走了過來。除了高曜,眾人紛紛起身行禮。芸兒忙跳下竹榻,請平陽公主與高曜並排坐了。

  穆仙向我行了禮,恭敬道:“公主日常總聽二殿下說朱大人很會說故事,一直很想來聽。如今貴妃娘娘有孕,精神短了許多,車大人又不在宮裡。因此奴婢斗膽帶公主來長寧宮消磨片刻。”

  我忙道:“姑姑不必多禮。公主若想來,幾時都可以。兄妹倆正該好好親近才是。”

  穆仙道:“正是。公主和二殿下都是獨出,不似義陽公主和大殿下,常能作伴。”

  我指著小錢搬出來的竹凳子,請穆仙坐了。兩個孩子並排抱膝而坐,芸兒侍立在後。我坐在竹椅上,緩緩道:“今日說一個魯國丞相公儀休的故事。公儀休是魯國博士,頗有才具,魯國的國君便讓他做了丞相。他身為百官之首,一向遵奉法度,循規蹈矩,深受國君信任、百官拜服。有一日,有位客人送給公儀休兩條鯉魚,公儀休堅決不肯收下。客人便道:‘聽說您極愛吃魚才送魚來,大人卻為何不肯要呢?’公儀休道:‘正因愛吃魚,方才堅辭不受。如今我做國相,能買得起魚吃;若因收下你的魚而被免官,今後不但無人送魚給我,連我自己也買不起魚了。’客人深為慚愧,便帶著魚告退了。敢問二位殿下,公儀休愛魚而不受魚,卻是為什麼?”[47]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