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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垂頭道:“奴婢一早言明,入宮只是做個侍讀的女官而已。”

  他連忙道:“是孤愚鈍。望妹妹不要惱了才好。”

  心中有淡淡的離愁別緒。我微微一笑:“世子即使誤解了奴婢,奴婢又為什麼要惱?入宮之後,想要再和世子隨意說說話,也是不能的了。”

  高暘鄭重道:“那也未必。你若不做嬪妃,十年之後,便能出宮。到那時,孤還在這裡等你。”他極快地在我手中塞了一樣東西,“口說無憑,以此為證。”說罷拔腿便跑了。

  哐啷一聲巨響,薔薇架竟然被他撞倒在石子漫鋪的小路上,薔薇花如流火在地上蜿蜒。我伸掌一看,原來是一串羊脂白玉珠。

  我呆了好一陣子,眼見眾人扶起花架,摘掉了被壓壞的薔薇,方才被簇擁著回到上房。高暘早已離去。恰巧柔桑到了,將一串珍藏了許久的玻璃珠子掛在我的胸前。長公主笑道:“很好看,柔桑很用心。”我忙謝過柔桑,柔桑亦依依不捨。長公主安慰了好一陣子,她才肯回去上課。

  柔桑走後,長公主方才問我:“世子與你說了什麼,他竟不向本宮告退,一溜煙回府去了。”我不敢隱瞞,將高暘的話一一告知。長公主嘆道:“想不到他對你竟有這份心意,想來你是願意的了?”

  我忙道:“奴婢惶恐。”

  長公主嘆道:“你有十年的時間,盡可慢慢思想。”

  我將白玉珠雙手奉上,長公主推卻道:“留著吧。世事無常,留心看吧。”只見玉珠質如飄絮,溶溶如月色在手心打轉。只聽她又道:“這羊脂白玉珠是王妃所贈,世子甚為鍾愛,你要好好保存才是。”

  我將玉珠籠在腕上,恭聲答道:“是。”

  公主微微一笑,懇切道:“孤向來看重你,一來,你是忠僕之後,二來,你確是好孩子。孤冷眼看著,玉樞雖為長姐,卻還不如你心裡有主意。”說著撫了撫鬢邊的碎發,家常的赤金束髮金釵在發間微微一閃,“你今日一去,前程似錦,若得了富貴,可別忘了府中舊人。”

  我連忙跪下:“殿下的恩德,奴婢永世不忘。無論奴婢身在何處,此心此軀,永為殿下驅策。”這番話實實出自於我的真心,因我從未忘記那雙玉蘭花繡鞋,是如何改變了我們母女三人悲慘的命運。

  長公主示意丫頭扶我起身,滿意道:“孤捨不得你入宮,卻更不忍將你埋沒於府中。不單是你,將來本宮也會為玉樞謀一個好前程的。”

  我忍不住問道:“玉樞將來也要入宮麼?”

  長公主笑道:“傻孩子,哪能人人都入宮?你放心,本宮絕不會叫她吃虧。”

  眼底浮上熱淚。忽聽外面慧珠說道:“殿下,時辰到了,車馬齊備,玉機姑娘該啟程了。”

  長公主攜起我的手,親自送我到門口。父母早已和婢僕們候在道邊。母親一見了我,眼圈立刻紅了。長公主握住我的手,緩緩道:“願玉機的品貌才德為人賞識,有朝一日衣錦榮歸。你的雙親姐弟,乃至於孤,都以你為傲。”

  我將眼淚藏起,款款拜下:“玉機願長公主殿下福壽安康,太平長樂。”

  長公主眼角微泛淚光。慧珠扶著我,緩緩走下台階,上了一輛青綢小車。趕車的王大娘放下車簾,我亦狠心不向外看。車動了,我方取出帕子拭淚。

  袖子滑下,腕間的羊脂白玉珠瑩潤而飽滿。我不知道高暘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然而心中不無暗喜。車行得遠了,我這才將隱翠香囊取出,系在身上。啟簾向外探看,但見青石板路上,長長的車影似一道眷戀的心念,越過護城河,綿延至朱紅色的宮牆下。

  我問道:“這是到皇城了麼?”

  王大娘道:“回姑娘的話。我們現在皇城西邊,正向北走。一會兒從皇城西北角的修德門入宮。”

  聽她這樣恭敬地回話,我不覺一怔:“大娘何須這樣客氣。我並不是什麼姑娘。”

  王大娘笑道:“姑娘如今是待選的女官,身份貴重。老奴不敢放肆。”

  我默然。我何曾成了“姑娘”?我不過是長公主府的家奴。長公主若疼我,便薦我入宮搏個前程。若她無心於我,我便在府中配個小廝,庸碌一生。

  從長公主府到皇城,只是換了一個更大的牢籠。然而即便兩處都是牢籠,世人依舊會嚮往更大更高的那座。我暗暗嘆了口氣道:“王大娘言重了。”

  第三章 錦素沈沈

  馬車於黃昏時分到了修德門,王大娘扶我下車。門官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穿一身青色圓領袍。見我下車,一面打量我的裝束,一面堆下笑來:“這位必是熙平長公主府的朱姑娘吧?快請進,其餘六位姑娘都到了。”然而見我只有王大娘一人陪伴,又道,“奇怪,別的姑娘都帶著丫頭,怎麼姑娘你……看來姑娘只能獨自入宮了。”

  我行了一禮:“多謝大人提點。”又向王大娘告別,“天色已晚,大娘快回去復命吧。”

  王大娘道:“是。姑娘一切小心。”

  我點點頭,轉身走入修德門。碗大的銅釘隱在城門道的陰影之中,獸頭銜著銅環輕輕叩擊城門。城門在侍衛的合力下,緩緩合攏。王大娘立在馬前目送我入宮,一身青影漸漸隔絕在朱門之外。

  守門官道:“下官帶您進城。這裡是外城,內城門還要向東南走上一里多地呢。”

  我若入宮做了女官,哪怕是末品的女巡,也是從七品的名銜。只是我朝初立,宮中為節省國帑,不僅沿用前朝宮女,且很少選女入宮。當今皇帝登基十年,身邊也只有大婚時的一後二妃。既然連妃嬪都未選過,女官就更無從談起了。這門官自稱下官,倒也並不錯。門官乃是九品小吏。

  我欠身道:“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門官笑道:“下官名叫李瑞。姑娘且等一等,下官去喚轎子。”說罷轉身進了值房。

  我抬頭打量四方。修德門西邊是一排值房,東邊是搗練廠,乃是宮人們浣洗衣衫的地方。搗練廠的側門朝值房開,幾件雪白的紗衣和披帛晾在竹竿上。晚風陣陣,紗衣如霧氣飄蕩。

  李瑞領著四個人抬了轎子從值房中出來。見我呆望搗練廠,也不攪擾。不一會兒,一個青衣女子走了出來,關了搗練廠的側門。

  我笑問:“聽聞入宮遴選的有八位姑娘,大人說在我之前有六位姑娘進了宮,那還有一位姑娘呢?”

  李瑞道:“姑娘有所不知,這第八位姑娘是自幼長在宮中的,因此並不從下官這道門進宮。”說罷掀開轎簾。我上了轎,李瑞送我去內宮北門。

  掀起窗簾,但見朱牆聳峙,綿綿不盡。碧瓦湛湛,流光溢彩。忽見左首宮牆的色彩變得鮮明起來,似乎是新粉刷過一般。我不禁問道:“這牆色倒還新鮮,請問是什麼緣故?”

  李瑞道:“這牆裡面還是搗練廠。只是十年前被轟塌過,後來重新築起,那顏色自然比前一段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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