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情竇初開時,花落兩相依。待到長歸去,何為浣紗衣?

  簾綃重重,長門寂寂,自己與帳幔後韶華初綻的玉顏,竟越發隔遠了。

  “拖出去殺,弄乾淨點。”

  許久,他啟唇,對隱於婆娑樹蔭下的人影道。

  隨侍暗處的殺手瞭然,不聞聲息地去了。

  “啊!蛾兒!”

  不多時,只聽頸骨斷折的聲音於寂寂黃昏之中響起,伴隨一眾侍僕的尖叫驚呼聲,映襯天邊殘陽如血。

  眉目積鬱愈深,他踱下長階,卻見一身影從庭院角門急急奔來。

  “閣主。”

  侍從持劍跪拜,恭聲稟告:“聖上臨駕。”

  瑤台九上,臨步雲階。還未入殿,便見帝王織日龍紋冕服飛旋。纁裳雲紋翻湧,玄衣滾龍臨踏其間,翱於九天瑞祥,龍眸睥睨,鱗爪凌世,傲物不可與之比肩。

  “臣,參見陛下。”

  起勢,跪伏,作揖,寬大蟒袍向後拂掠,鋒芒盡斂,於帝王威儀之下,卑微如幽影糙芥。

  江勝,滄延帝制首任君主。滄人衍於東地,詩羽月下,生息數載。本民康物阜,卻因繁於東夷被世人鄙夷稱之“滄夷”,受盡冷落白眼,污濁折辱。直至大安六年,先王崩逝,湘王,便是眼前的江勝,於即位後趁中原姜國國力日衰之時揭竿而起,舉兵攻入中原。其間大小攻占無數,皆無敗績。滄軍為其拋頭刎頸,馬首是瞻,君威大盛,勢如破竹。長驅直入至帝都皇宮,瓦解姜人統治。湘王更親斬廢帝首級懸城示眾,後大肆屠城,除根斬糙,自此姜族氣數盡矣,終難再起。同年六月,湘王於棲鳳台即位,是為始帝,改國號為“滄延”,為萬載千秋生生不息之意。一時舉國皆應,百姓紛紛伏地叩拜,奉萬世之尊。

  對於這位王侯,人們從未追溯其從何而來,從何而去。只道他是名垂千古的將相明君,帝王戰神,坐攬九州四海,碧玉傾國。仿佛他生來便該尊為萬乘,號令千侯,受百世景仰,掌一念生殺。

  千百世來,無人道起他也為肉體凡胎,更無人言他也有一雙骯髒的手,於權力的泥淖中布下鬩牆之局,於垂暮之年獨享雲上之人罪有應得的孤單。

  “每次與朕都這般生分。”冕毓下的眼眸平瀾無波,卻終難掩卻一代君王的精明與氣魄,薄唇微微一笑,輕啟翕合間談吐玄黃傾宇,“手足之親,如此倒疏遠了。不必多禮,過來坐吧。”

  “謝陛下。”門庭禮法不可偏廢,特別是於這樣的兄長。江珩又是一拜,額頭觸及青玉磚石,方緩緩起身,坐於東面下首。

  “靖王進來可好?”執過宮人呈上的茶碗,輕啟茶蓋,江勝撇了下碗中的茶沫,“讓舍弟掌管這麼大個江湖,真是勞累了。那些糙莽個個烈性脾氣,著實不好管教。”

  “有勞陛下掛念,臣弟既為臣子,理當為陛下分憂。”几上的茶放得有些涼了,江珩卻不曾啜一口,只一味望向閒倚正中的帝王,微微頷首,恭謹有加,“倒是陛下封禪歸來,舟車勞頓,未及回宮便來看望臣弟,實令臣弟惶恐。陛下國之擎梁,萬乘之軀。有言國不可無君,陛下當以龍體為重,切不可過於操勞,不然當叫臣弟何堪?”

  “朕來探望靖王是朕的事,又與他人何干?短淺小人無稽之談,無非嚼些舌根罷了,愛卿何必介意?”細細品茗,碧雲春茶於口中吞吐,齒頰留香,回甘綿淳,不想自己最為卑賤不堪的皇弟竟有此等上好香茗,江勝眉鋒不易覺察地一蹙,轉而化為意味深長的淡笑,“況且除了朕,靖王何不承襲江家皇脈之血,朕若當真抱恙,不如便將朝政······”

  “陛下!”

  “砰”的一聲,江珩重重跪地,深深叩首,“臣弟出身卑微,未有名儒為師相授,若非家慈自為人師,恐連輔佐之能都不曾有。臣弟粗習鄙陋,見識淺薄,不足勝任肱股之位,此生但求一隅之安足矣,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鏗然之音擲落許久,瘦削骨立的身影卻遲遲未曾起身。冷汗涔涔,應和殿中更漏聲聲,漸漸打濕地面一片。仿佛每一圈漣漪,都會使心裡那道堤防驟然崩徹,潰傾一覆。

  “揶揄之談,靖王何必掛心於此?”

  冷銳眸光透過五色流毓,玩味審視著跪於階下的王侯,如在戲弄剛剛獵得的異獸歡寵,許久,江勝語氣一松:“君無戲言,可這玩笑朕若想開,又能如何?朕日理萬機宵衣旰食,時日久了未免乏累煩苦。三兩說笑,靖王莫要介意才是。”

  “臣不敢。”江珩搖搖晃晃起身,雖虛驚一場,腿卻仍有些酸軟。

  “朕實為社稷著想,你若無心,便也罷了。”時隔多年,眼前之人說話竟還這般滴水不漏,心下一冷,江勝淡然笑之,“不過朕聽說,近來重巒閣中,不太平靜啊······”

  “下屬間生了些嫌隙,已按閣律處置了。幾個下人嘴碎,也已處理了。”薄唇緊抿,江珩作揖垂首,“臣弟無能,讓陛下費心了。”

  “昆仲之間,靖王如此客氣,未免疏離。你既是朕的賢弟,朕多關照關照你,也是應當。”有意咬重“關照”二字,江珩笑得促狹,“重巒閣閣律森嚴,料理幾個宵小自非難事,但若有漏網之魚,可是大大的不該。長兄如父,舍弟清靜寡慾之人,被無端礙了眼,毀了名聲,反倒成朕這個兄長的不是。”

  “靖王身旁的錦瑟姑娘,可不像滄延人呢。”

  江珩身子一震,跌跪於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腰如雪柳,眉若霜蛾,婉約柔嫵,清冷妖冶。如此姣好風致,卻為姜族殘餘,可惜了。”接過下人新添的茶,江珩語氣淡漠,俯瞰階下的目光變得銳利而嚴判,“聽聞她根骨清奇天賦稟異,是個不多得的習武苗子。雖有些妖媚惑主,卻自有一番隱忍狠辣。亦正亦邪亦剛亦柔,真乃奇女子也。也難怪靖王對她痴迷於此,知了她的身份,下了殺手,見她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又心軟了。”

  雋美冶眸一凝,滿是震驚。不想聖上雖極少臨駕閣中小坐,對自己的一舉一動竟也這般了如指掌。精明如他,如今便連強掩下去的心思,也揣度得一清二楚。

  “自古後宮佳麗無數,瑜妃娘娘更是天生麗質,靖王生於宮中,自是見得慣了。有人能入王爺的眼,也著實難得。”淡掃了眼跪在地上幾近僵直的靖安王,江勝話語悠然一轉,“虎父無犬女,柳履冰的女兒,果非尋常女子可比。既殺人無數,她又何必在乎多你一個仇家?”

  “你與她之事,如今宮裡都傳遍了。那些信口妄言的宮人將你二人說得齷齪下作之極,都被朕處理了。”上乘綢緞冰滑如玉,饒是在初夏,盡顯威儀的層層禮服穿在身上,絲縷輕觸,竟也似涼風習習。可坐得久了,便未免有些垂落,身旁早有宮人上前整理,江勝順勢向後靠了靠,“宮人不知尊卑,妄議皇室,死不足惜。只是憑朕一人之力,又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