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九章 一種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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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內的局勢又發生了變動,未及安定,國共兩黨的爭霸風雲再起。國人們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這齣比「三國亂」還有亂的戰局,不知道該作何解釋。自然,兩黨的喉舌已經代他們說出了最為慷慨激昂的正義言辭,都是要解放中國,都是要解救眾生——站在中間派的和平人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和平被戰火湮沒。

  滬上的軍事安排也發生了變動。為此,文澍想與我儘快結婚。既然元存勖已經出獄,我的要求已經滿足,那麼也就再沒什麼拒絕或拖延的理由。

  婚禮在一個英國教堂舉行,又一位年近七旬的老牧師主持。

  文澍畢竟是接受過西式教育的人,他自己不喜歡中國那種傳統的婚禮儀式,而且認為我也會更欣賞西式的婚禮,不必張燈結彩,而是冷靜的潔白。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的儀式,無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我都不過是一個木偶而已。

  牧師在用流利的中文念主持詞,請來客嘉賓就坐。這位老牧師在中國生活多年,已經是半個中國通,所以說中國話對他來說不算什麼難事。

  婚禮進行曲響起,聖潔的婚禮正式開始——

  白色的面紗蓋著我的眼睛,只覺得眼前的世界是夢幻一般的白,夢幻一般的孔。每個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神情都是飄渺的。母親、大嫂帶著芸兒坐在左側的前排,家裡一些長輩也受邀來到,坐在他們後面,此後依次是王家的一些故交好友;右側則是文澍的父母、家人,還有他的軍人朋友……

  我沒有看到蘇曼芝。也許她不想看到我成為這樣一個黯然的新娘。

  牧師仍在說話:「上帝使你活在世上,你當以溫柔耐心來照顧你的妻子,敬愛她,……盡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終身。你在上帝和眾人面前許諾願意這樣嗎?」

  我似乎真的跌到了夢境,什麼也聽不清——雖然說話的人就在距離我們三步遠的地方。

  只聽到文澍的聲音,「願意。」

  我看著他,眼睛裡一片茫然。他真是一個好傻的人,已經過去了五年的時光,他還是沒有放下這個心愿,一定要我親口說出這兩個字。

  我滿足了他的心意,在牧師的問題之後,也說道:「願意。」

  那兩個字落下,我看到了他的笑容,和曾經一樣清澈、明亮,透著青春的光芒。

  「請交換戒指。」

  我微微抬了抬自己的手指,雖然戴著手套,卻依然能夠看到那隱隱的戒痕——那是才褪下去的舊戒指留下的。元老太君唯一沒有從元存勖收回去的東西,就是一枚她留給未來兒媳的戒指。她以為這戒指會戴到另一個女人的手指上,但最後失望了;然而,今夕已經從我的手指脫落下去,她在九泉之下,一定如願了。

  文澍拉過我的手,低下了頭……

  整個教堂里靜靜的,安靜的像是蓋了一頂無邊無際的蓋子,把所有人都壓到沒有呼吸、不敢呼吸,甚至讓人會邪惡的希望,讓所有人都窒息於此吧,從此世界太平,心也安寧。

  教堂里靜寂無聲,那枚戒指已經觸及我的指尖——台下響起了一片熱烈的祝福的掌聲。嘩啦啦之中,沒有人聽到那串從門外從進來的腳步聲,格外急促,格外響亮,可是我聽到了。在所有人回頭之前,我已經看到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蘇曼芝來了。她不是一個人特地趕來;應該是有人逼著她帶路,特地趕來。

  她的身後,是元存勖的高健的身影。

  第百九十章心有所訣

  「曼芝,帶他走。」我忽然清醒了過來,看著他們,大聲呼喚著。

  蘇曼芝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一雙大手推到了一邊,正好空出中間走廊和禮台的巨大直線式的空間,元存勖的那柄槍就直指著直線另一端的文澍。

  教堂里瞬時譁然,一片驚愕之聲。右側中間的幾排的許多軍官都已經站立起來,不少人已經揣槍在懷,暗中指向了元存勖。文澍看了他們一眼,揮了揮左手,示意他們坐下。

  元存勖一定知道這樣的場合不會少了軍人、士兵,可是,他仍舊義無反顧——因為對他而言,已經無人可「顧」。

  「讓她跟我走。」元存勖道,聲音里是義無反顧的底氣。

  文澍卻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毫不在意那黑洞洞的槍口,那直線形的彈道。

  「憑什麼?」

  「憑我愛她。」

  「可惜她不再愛你。」文澍冷笑道,「她答應了我,和我站到了這裡,不是和你。」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得到一個女人的愛嗎?這只是你的蠻橫霸道。」元存勖道。

  「以前你不也是這樣嗎?」文澍再一次冷笑道,直擊元存勖的要害,不過,那是曾經的元存勖,不是現在的。不知道這個過程的人,就不會明白霸道的愛如何變成刻骨的愛。

  「我已經給你自由,那就請你好好珍惜。」文澍微微緩和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我該珍惜什麼。」元存勖又上前一步,已經走到了和第一排座位平行的位置——離台階最近的位置。文澍還是不為所動。

  「你曾經搶不過我,現在也搶不過。」文澍忽然大笑起來。那笑聲格外的刺耳,又刺心。

  「你走吧。你答應過我的。」我看著元存勖,低弱的聲音里是冷硬,決絕,也是祈求。

  元存勖看著我,「我答應過你,會離開上海,但不是一個人。」

  我別過頭去,不忍再聽,不忍再看他的眼神。我只想屏住一口即將衰落下去的勇氣,拼出所有的力氣推開他,趕走他!

  台下的人開始騷動起來,有的在低聲竊竊私語,傳出蚊子一樣嗡嗡的聲音,也有人凝然看著台上,默不作聲,也有人見形勢不好,悄悄的離席,擦著牆邊朝門外走去……第一排最親近的家屬們也已經紛紛站起來。有幾雙眼睛,和我一樣,一直在注視著文澍和元存勖的一舉一動。

  忽然,只覺得文澍拉著我的那隻手驀地鬆開了,他的一柄槍已經從懷中抽出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指向了元存勖的頭,而且,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他的槍栓已經拉開,扳機已經叩響——

  一個人當即倒在血泊里。衣衫上是滿滿的血跡,襯著那柔弱的身軀,像一幅悽美的血色圖畫。那血泊里的人,竟然是不知如何瘋狂的撲上來抱住元存勖的文沁。

  「小妹!」元存勖驚住了,奔出去,大叫著。

  文澍幾乎是直接跳下了台階,擁住了自己的妹妹,嘶聲裂肺的叫道,「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

  「哥,你不傻嗎?」文沁勉強撐了一口氣,使勁最後的力氣翹起嘴角,露出那個他們兄妹無比相似的淡淡笑容,回問道。

  是的,文澍很傻。我們都很傻。圍住這個圈子的四個人,沒有一個人不是徹徹底底的傻子。

  文澍的傻,在於他追求我的愛,追求這樣一種儀式,他要用這種儀式獲得我的承諾。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敲鑼打鼓用八抬大橋進了唐家大門作正室夫人的文沁,雖然走了這個儀式,卻從來沒有「嫁」給過別人。而我,和元存勖從來沒有走過這個儀式,卻已經「嫁」給了他。

  我的傻,在於相信元存勖會放開一切,遠走高飛,從此不再為自己找來無謂的「災難」。他曾經是我躲不開的災難,我之於他,又何嘗不是?

  而元存勖的傻,就在於他如此執著的守護著這份坎坷的感情,即便丟掉自由,也要忘乎生死的回到這裡。

  「孩子,我的孩子——」文沁拉住我的袖子,朝遠處看了最後一眼,闔目而去。

  我知道,她的世上所有的寄託,便是那個她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孩子,和這個她活在世上唯一的戀人。她從未放下過。現在,她已經全然放下。

  只是,她放下的好突然,甚至沒有來得及和她所愛的人說再見。

  混亂之中,母親和蘇曼芝已經將元存勖拉走。客人也紛紛離席而去,文家老爺夫人則驚惶得暈了過去,被人匆匆忙忙送去了醫院,教堂里一片混亂。

  儀式就此結束了。

  不久,國共戰爭正式打響,華夏大地廝殺再起。稍稍喘息過後的空氣重,再度硝煙瀰漫,烽火連天。文澍所在的隊伍被派到了華東作戰,走之前,他已經把整個上海搜了個底朝天,但也沒能找到他要找的人。王公館自然是警察局的監視重區,我的每一步行蹤都被人緊密監視,文澍也曾回來探查,但元存勖的影子再也沒有在這裡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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