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七章 一九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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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一柄鈍刀一樣,光陰一點點磨著生命,生命一點點挨著光陰。一九四四年懶懶的爬過了**個月,又是深秋時節。中日戰爭並沒有明顯的曙光出現。不過,按照許牧原在美國給我傳遞過來的消息來看,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進入新的歷史轉折時期,歐洲、太平洋兩大反法西斯戰場同步轉入反攻階段。對日實行全面抗戰已堅持和苦熬了六年多的中國戰場,這時也不再一味的被動防守、撤退,開始了與國際上幾個大國的協調應戰。如此看來,所有歌唱勝利與和平的喇叭可以有希望截止「空響」,而真正的嘹亮起來了。

  歷經數月,清咽茶的藥方已經研製成型,試賣了一些樣品,反響不錯。不久,新開張的專供藥茶的鋪子也占住了市場,打開了銷路,短短的半年多時間裡,已經在東南亞一帶開出了三十多家藥茶店——新的店鋪之名不再隨著老傳統叫做「王氏」「元氏」,而是從我和元存勖的名字里各取一字,起名「初勖茗茶」。自然,在東南亞一帶要多謝秦玉峰等印尼華商的慷慨相助,才得以占住腳跟,重振生機。

  至於這些店的管理,我和元存勖常在上海,主要負責滬上的幾家小店,因為這一帶受到元氏和其他幾家茶商的合力排擠,只能勉強開些小店權作周轉之地,而兩廣及東南亞的鋪子主要交給由方雲笙和一些原來在王氏茶莊做事的老掌柜打理。如此,我們倒也落得輕鬆,其他地區的生意倒也順利。所收盈餘,不僅能夠支持家中費用,而且可以繼續維持東北及華北等地的保留商鋪,即繼續暗暗的資助當地投軍抗日的店員。此外,藉助王家的支持,方家一家老小的生活也穩定了下來,避免了許多顛沛流離;在方文氏的勸解下,文沁在唐家也過起了正常的日子——她的丈夫唐三爺已經於不久前去世,留給她一間大宅子,還有足夠她生活半輩子的財產。文沁已經成了一個確確實實的貴婦人,用青春換來的貴婦人。

  不久,聽聞元氏老太君病重,元存勖終究狠不下心,還是回家去探視了一番。大概元老夫人也覺得自己大限不久,對親生兒子也不再那般苛刻嚴厲,不僅允他踏進了門檻,還讓他抱了抱孩子。雖然說在一個傳統而封建的大家族裡,母子之情已經被禮教束縛得十分淡漠,但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血緣之愛不可抹掉的,由此元老太君終究還是原諒了元存勖,閉目而逝。至於其他,她便有心改變遺囑,卻也不能夠了。

  因此,元老太君過世之後,產業全部歸於元存劭,他終於成了名副其實的一家之主,家族產業的絕對控制人,而且完成了有生以來最重要的心愿,即吞併全國首屈一指的王氏茶莊。

  生意繼承很快就塵埃落定,唯一沒有著落的便是那個可憐的孩子。元存勖對文沁的感情也許很難說,但對於孩子的感情恐怕是難以割捨的——這畢竟是他的孩子。因此,元存勖便向元存劭要回了孩子。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元存劭沒有跟自己的親兄弟提條件,恐怕不是因為感情深厚,而是因為元存勖已經一無所有。後者留在元家的,只有這一個一歲零五個月的孩子——猶然在乳母懷中喃喃學語,將就著可以在地板上蹣跚學步,粉嘟嘟的像個瓷娃娃。這個孩子,對於元存劭自然毫無價值;甩給元存勖,恰恰是一種慷慨的「施捨」。

  元存勖把他抱回來的時候,我只覺得驚詫,但同時也頗為安心,甚至感到一種從天而降的幸福——雖然這不是我的孩子,但是我卻是一個並不討厭孩子的女人。

  我們把孩子一起送到了唐家。這是文沁嫁過去之後我們第一次走進唐家的大門做客。

  空蕩蕩的一個大房子。雖然有主人,有僕人,有男人,有女人,但就是沒有生氣,看不到一點笑容。每個人都是沒有表情的臉,和一雙失神的眼睛。可是,看到孩子的一剎那,文沁的原本冷硬的眼睛瞬間被潤化了,轉而變成一泓湖水,一汪江海,蔓延到全家上下。她把孩子抱著,在一個女僕的攙扶下進了屋,接著只聽到哭與笑的陣陣聲音夾雜飛出……她已經忘了我們的存在;我們也恍惚忘了自己的存在。

  這大概是元存勖為文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吧。他不再是自己心裡所認為的懦夫,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從前也許不能也不屑守護身邊的女人,但今後卻會不畏一切的守護所愛的人和家庭。

  第百七十八章元氏之災(1945)

  轉眼又是夏秋交接之際。夏日的暑熱正在漸漸褪去,秋老虎卻猶然可怕。不過,由於藥茶的生意已經步入正規,不必過於奔忙、勞碌。我便和母親、大嫂以及芸兒一起繡女紅,打算給德元和明曦寄過去。雖然受到戰亂影響電話、電報多有不通,但還是能夠得到他們的消息——現在兩兄妹正在瑞士讀書,專注學業,每天十分忙碌。我笑著跟母親講,想必明曦也不再有空閒來做她的女紅了,說不定已經一個人變成了新式青年,一個已經變成了摩登女郎。母親聽了也十分安慰,只期待著等到和平之日全家人便可團聚。

  戰事似乎還明顯的轉機,日本人依然把整個上海控制得嚴嚴實實,各種消息都是密不透風。不過,偶爾聽國外或東南亞的朋友傳信回來,都說國民黨的軍隊得到了美國的大力支持,委員長夫人宋美齡女士的外交政策很有效果,所以打敗日本人的希望不再那般飄渺,而是有些蠢蠢欲動的聲音了。

  不過,這點春風要想吹到普通老百姓的身上,不知道還要多久。越是這種時局將變的時刻,越是容易發生一些波瀾之事。只需看看報紙上每天被無端槍斃的人,便可知道一二。因此每日出行,我們都是小心謹慎,晚出早歸。

  一日晚上,我和母親正在整理大廳上的字畫,阿吉忽然跑進來,急火火的說,「不好了,出事了!元家大少爺被抓了!」

  「什麼?誰被抓了?」我的耳朵只覺得一嗡,什麼聲音都模糊了,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先說清楚,是元家的誰?大少爺還是二少爺?」母親問。

  「是,是大少爺,元存劭!」阿吉喘了一口氣,解釋道。

  「怎麼回事?」我很驚詫,同時也稍稍放了放心——還好不是元存勖出事。

  可是,元存劭被抓,也是非常稀奇的事!如今的他是滬上第一富商,有財有勢,誰敢抓他?

  追問下去,只聽阿吉上氣不接下氣的繼續說道,「聽說,聽說,元家大少爺把山本給毒死了!」

  「有這樣的事?!你再說一遍,毒死了誰?」

  「山本!」

  「可是真的?不是道聽途說的傳聞吧?」母親也甚是愕然。

  「真的。景元茗府都被查封了,里里外外都是日本鬼子——告示也都貼出來了,不會有假!」

  我聽了,自是驚詫萬分,但想了想,也料到了幾分必然——元存劭和山本在利益瓜分上的積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此前渠家財產的瓜分,後來是王氏茶莊的吞併,等等,不知道還有多少小生意,都可能造成分贓不均。何況,沒有人不曉得山本的貪婪,元存劭與其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久而久之,不在沉默中滅亡,便在沉默中爆發。只是,沒想到爆發的這麼快。

  幸而現在景元茗府已經不再是王家和元存勖的產業,所以即便出了這樣的事,日本人也應該找不上我們。

  「如此。是因為什麼,知道嗎?」我稍稍定了定神,又問道。

  「還不清楚。只聽說山本好像要獨吞景元茗府還有幾家酒樓。還有人連元存劭新納的小妾也要霸占……嗨,說什麼的都有。」

  「哦。」

  「看到二少爺了嗎?什麼時候回來?」元存勖今天去槿緣軒找林秀娘說生意上的事——早在被趕出家門之前,元存勖就擔心自己萬一出了事,槿緣軒難保,便把這家店全權轉到了林秀娘的名下。今日去便是談生意,他說可能要晚些回來。這幾天滬上的電話線大多被無緣無故的切斷,所以不能通電話,我便是叫阿吉去看一下元存勖什麼時候回家。不知道他是否聽說了他大哥的事?

  「二少爺他讓我給你回話,說他今晚不回來了,讓你早點歇息。」

  「哦。」我的心裡稍稍平靜了些,但又時不時涌動著一種莫名的忐忑。母親見了,握住我的手,說,「沒事的。他會回來的。」

  然而,這時,我看到裡屋的門口出現了一個面色蒼白的淚人。是蘇曼芝。自從舞月樓被收歸元氏之後,她就一直住在我家。現在,這淚水告訴我,她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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