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五章 縱情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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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麗堂皇的元公館外,是一線蔚藍而瑰麗的天空,散著午後晴好的光芒。天氣出奇的和煦,讓人有種逃出屋宇奔向大自然的衝動。此刻我們的心裡,也像是被裝飾了奇異的光環,光明亮堂。

  「我們去哪?」元存勖看著天空,忽然問我,他的興致似乎出奇的好。

  「回家?——我家?」我知道他已經沒有了家,所以趕緊改了口。

  「還太早。」他搖搖頭。

  「除此無處可去。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會收留我們。」

  「無處可去——現在的我們也是無比自由。」

  「對,再沒有任何阻攔和禁錮。」

  「可是——我們也不能去你的地盤吃白飯了。」我笑道。

  「是的,連吃白飯的地方也沒有了。那我們去哪?」

  元存勖想了想,說,「有個好去處。」於是帶著我直奔大大世界。

  大大世界,我一看到這個古舊的招牌,一顆心頓時翻了五味瓶。那幾張票,那幾張年輕的笑臉,一起等我們玩夠了回家的人——活著的大哥,溫柔的大嫂,慈愛的母親……統統漾起在我的腦海里。轉眼之間,已經有兩三年的時間沒有踏入這裡。物是人非,一切都物是人非。此時,已經是一九四三年的尾巴,我們驀然闖入這裡,像是一種別有深意的告別。

  受到戰亂的影響,這裡已然蕭條得很,人氣冷清,商家也大多關閉。只有空蕩蕩的招牌懸在那裡,任憑偶爾的過客匆匆掃視一樣,無論是去看的還是被看的,都是如此漠然。

  元存勖拉著我的手直上二樓,走到裡面。我只是跟著他,沒有說話。

  到了一處,他停下來,走到一個儲物櫃裡——已經上了鎖。他又走到另外幾家空鋪子,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桿鐵棍。

  「你要幹什麼?」我捂住耳朵,站遠了些。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壞壞的一笑。說罷抄起鐵棍朝鎖硬硬一砸,爆出一聲巨響。果然,那柄生了鏽的小鎖受不住,開了。

  元存勖從儲物櫃裡面掏出三四盒子,用手帕拍了拍上面的土,遞給我,道,「找一雙合適的。」

  打開一看,原來是溜冰鞋。他是要帶我去溜冰?才注意到,再往裡面走幾步,便能看到那個當年踴躍著、飛舞著無數個少男少女的溜冰場。我的耳畔,似乎響起了那些恣意的盎然的陣陣笑聲。

  「可是我不會溜冰。」我說的。

  「我教你。」

  我笑了出來。就是歷史也會重演一樣,生活中何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浮現出相似的一幕?當年站在溜冰池邊,我還暗地嘲笑元存勖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是一個好老師,現在呢,自己卻要成為他的「學生」,而且是一百個願意的。多麼——

  我挑了一雙鞋穿上,扶著他小心翼翼的站起來,他拉著我才一邁步,我便滑了一個屁蹲,「哎呦」一聲坐到了地上。

  「討厭!」我習慣的罵了一句。

  「還是這樣的烈脾氣!不是接觸過你的人,誰也不知道你這柔美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火種似的心,隨時都能點著。」元存勖說著,把我再次拉起來。

  「哼!不是接觸過你的人,誰也不知道你這嚴肅的眼睛裡藏著兩枚多情的珠子,隨時都可能愛上別人。」

  「哈哈,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可不是隨時——以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他攥緊我的手,慢慢的移動起來。

  還沒有挪移半步,我又跌倒了,不由得氣惱起來。

  「摔跤總是難免的。學習滑冰,首先從摔跤開始。你要知道,我以前從來不會主動去扶別人的,任憑他們摔去。」元存勖笑道。

  「我知道,你只扶女人,好凸顯你的紳士風度!」我調侃著他,坐在地上開懷的笑起來。

  「錯,女人也不扶。那些手忙腳亂的女人隨時可能把我拽倒的。」

  「哦。你是在說我笨嗎?也怕我把你拽到嗎?」

  「你不一樣,我巴不得你倒在我懷裡。」

  「你真——」

  元存勖忽的把我拉過去,兩個人一起跌到在池子裡。

  「真髒!還是起來吧!」

  「髒嗎?是髒了點。」想不到他這樣錦衣玉食的人竟然這樣大大咧咧起來,似乎不計較這裡堆積的塵土。

  「現在的確是這裡最髒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髒的場地;不過,現在卻也是我的心最歡快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輕鬆、乾淨。」

  我明白他的話,卻驚異於他的沉思。他的深刻,似乎從來都是隱藏在那雙深邃的眸子裡。

  我擔心他是受到了他母親的刺激,便拉起他,開玩笑道,「難道真腫著屁股回家嗎?明天不用見人了!」

  「沒想到你這麼不禁摔。你在生意場上不是很受得了『摔跤』嗎?」

  我聽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起身道,「別小看王槿初。」

  嘴裡雖然這麼說,拉著他的手卻更不敢放鬆了,一步一步的跟著他挪到溜冰池中央。

  第百七十六章翩翩起舞

  黃昏的光線透過玻璃窗,燦燦的照進來,把原本泛舊的池台裝點成了夢幻般的金色,一個穿著鵝黃色毛衣、淺灰色毛裙的女人,牽著一身筆挺西裝的男人,在沒有觀眾、沒有掌聲、甚至沒有燈光的天地里,宛如一對自在無憂的天鵝,翩翩起舞。

  「我們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元存勖說,「也是這麼安和、靜謐。那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

  「由此你便記住了我,是嗎?」我接下去,笑著問。

  他點了點頭,「第一次,就記住了。」

  「我也是第一次就記住了你。」我笑道。

  他當然知道,我說的「第一次」和他所說的「第一次」是全然不同的,無論是故事、情節,還是裡面的這位男主角的形象。

  「還說我小氣。你也一樣。」

  「女人小氣,天經地義;男人小氣,不可理喻。這是造物主的安排。」我狡辯道。

  他也哈哈大笑起來,許久,才緩緩道,「如果沒有中間這些曲折,我們就在一起了,是不是更好?」

  我低了頭,沒有說話。人們常說往事如煙,終會散去,其實並非如此。一個人的記憶、所走過的路,早已留痕於生命——即便是刻意去忘,它也依然如秋夜之青霜,不能更淺;同樣,即便是有心去記,終不過是冬日之雪印,不能再深。

  元存勖見我不語,便自問自答的說,「哈哈,當然不是。如果兩個人相守的命運註定是一條曲線,那麼就沒有捷徑可走。何況,省略之後,便只剩空洞的兩個端點,固然可以強硬的畫成一條直線,可是我們都知道,那是一條虛線,不是實線。」

  「你什麼時候這般深刻了?」我笑了笑,心中肯定,但還是睜大眼睛,故作驚詫的看著他。

  元存勖受到了鼓舞,捏了捏我的臉頰,「我也是受過新式教育的人,難道基本的幾何都不知道嗎?」

  「你可以發明一門新的課程,叫做『幾何哲學』,或者『數學哲學』。」

  「也對。哲學確實可以用數學解釋,比如老子的哲學可以畫作一個圓圈:它既是圈,又是零。說是圈,是因為老子把一切都看做是循環,『反者道之動』,按照他所說的道,從開始、上升、平穩、下降到回歸原點,然後又從頭開始,這一步步走完,不正是一個圈嗎?」

  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哈哈笑起來,「想不到你談起這些這樣口若懸河。」

  他輕輕摟緊我的腰,生怕我笑得支撐不穩,再倒下去,同時也笑道,「要是沒有這一條曲線,哪裡引來這麼多大道理?」

  我止住了笑,重新認真的打量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要是沒有這一條曲線,哪裡引來你我的相識相知?不能相知,焉能相守?」

  「那答應與我相守?」他有些受寵若驚。

  被他這樣一問,我忽然覺得臉上*辣的著起來,只好別過頭去,忍住眼睛裡即將流出來的淚水,是羞澀?還是感動?我也說不清。

  還沒有反應過來,元存勖已經極為莊重的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繡八角盒,張開著呈現在我面前。

  我看著,忽然不能再笑了,而是莫名的生出一種想哭的衝動。

  「嫁給我吧。」

  他的深黑色的眸子誠摯的看著我,好像不容我猶豫,不容我拒絕——事實上,我已經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拒絕。

  我抱住他的脖頸,吻著他的額頭,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們走了這樣一條曲線,卻也終於把這曲線走成圈圈。因為我們都有一顆年輕的、不輕言放棄的心——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法寶,可以容你犯錯,卻還有機會悔過;可以任性的去做你想做,掉進坑裡卻還有機會彌補;自然,這樣的旅程也可以讓一個人知道失而復得的滋味,由此不再空費生命與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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