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十九章 共謀新業(194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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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的產業已經全部轉到元存劭的名下,我們一家人只能靠父親在香港存下的錢——出去給德元和明曦留學的費用,儘可能樸素的生活著。此外就是方雲笙在東南亞的一些業務收益,時好時壞,算是王氏茶莊殘存的火苗吧。

  有的時候,一個人的本事不在於會不會享福,而在於能不能吃苦。歸於純樸無華的本真,未必不是幸福。經過這一番變故,蘇曼芝接受了,我也接受了。如此之後的整個春夏,我們都是慢悠悠的小心的生活著,只祈求一點珍貴的平安。

  一日閒暇,正在和蘇曼芝喝茶,元存勖上門。他見我還是時常咳嗽——自從前兩年落下這病根,就一直時好時壞,從來沒能根治過。於是他便給我帶來了他家裡的秘製藥漿。這是他曾經給我喝過的,就在此前離開上海前往棉蘭之前的那次感冒時。我一見到那瓶熟悉的瓶子,便笑道,「又把老古董請出來了!我可受不起。」

  「什麼老古董?」蘇曼芝很好奇。

  「你嘗嘗,家傳秘方。」元存勖笑了笑,遞給蘇曼芝。我直言那藥劑苦不堪言,但還是止她不住,看著她倒出一點漿液,用熱水沏了。她只嘗了一口,便吐了出來,信服的看了我一眼,道,「真苦!」

  「總是咳嗽,多麼難受?回頭會變成啞巴。」元存勖見蘇曼芝也不能忍受其苦味,只覺無奈。

  「你是要讓我變成吃黃連的啞巴嗎?」我看著瓶子,不願動它。

  元存勖沏了一杯,分成兩份,遞給我一杯,然後自己拿起一杯,「我陪你一起喝。」

  「你又不咳嗽,胡亂喝什麼藥?」我說著,從他手裡奪出杯子,憋口氣,仰著脖子一飲而盡。一瞬間,口中頓時苦到麻木,忙不迭的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

  「這樣好多了。」我長吁一口氣道,口裡的苦味被茶化解了不少。

  「怎麼好多了?」蘇曼芝關切道,又給我倒了一杯茶。

  「喝了一口茶就好多了,把藥味淡化了,味道也變了。」說著我又把另一杯藥劑也就著茶水喝了下去,向他們解釋說,「按理說吃藥不能喝茶,可實在沒有辦法。與其喝不下去,降低一點藥效也沒有關係。」

  「有道理。不過,真的管用嗎?」元存勖半信半疑,也按照我的辦法試了試,果然覺得容易入口多了。

  「這是一個好辦法!」他笑道,「以藥如茶,茶藥交融,可謂藥茶也。」

  「藥茶?藥茶——」我的一束靈感忽然被點燃了,「王家不能賣茶了,為什麼不可以賣藥茶?」

  「你啊,真是不肯閒著!」蘇曼芝看我思考入神的樣子,在一旁抿嘴笑道,說著便起身去給我們換茶。

  「陳藏器在中說過,『諸藥為百病之藥,茶為萬病之藥。』可見,只要適當的應用、轉化,藥即是茶,茶即是藥。」元存勖也受到了啟發,旁徵博引的論證道。

  我恍然大悟的看著元存勖,好像他的臉上寫了天機一般。

  元存勖繼續道,「聽我父親那輩人說,在清廷宮裡,慈禧太后和光緒帝所喝的茶就是清宮御醫結合茶與藥所擬的藥茶,慈禧太后患上熱病咳嗽時曾用潤肺止咳的藥茶代替普通茶飲——當時我們家有一些藥材就是專供宮廷的。」

  「哦——果然是藥商出身,一問百通。」我忍不住褒獎道。

  「我雖然好玩厭學,卻也不是吃白飯的。不過,為保證這種說法的準確性,我可以再找家裡的老掌柜仔細問問。」說著,他端起我的茶,又嘗了嘗,「嗯,這麼好的茶,正適合配藥。」

  「如此說來,我們可以想想這個生意?」我用眼神詢問元存勖。

  「你王二小姐下令,誰敢不從?」他沒有猶豫。

  「我可不想逼迫你,免得將來生意敗了,你又回頭怪我。」我特別聲明道。

  「我不怕風險,天塌下來,有我替你頂著。」元存勖的眼睛含笑看著我,「只怕——你不敢去試。」

  「你這樣說,是在激我上你的船嗎,元二少爺?」

  「你要上來,我便可以為你搖槳。你想去哪就去哪。」看著他的深邃的眸子,好像真的到了蔚藍蔚藍的大海,煙氣浩渺中一起揚帆遠航——

  第百七十章試驗成功

  很快,我和元存勖便籌備起來,決定先從具有養陰清熱、解毒利咽、**咽喉腫痛功能的清咽茶開始。這道茶民間已經存在私家製法,只不過缺乏統一的標準,藥方水平也各不相同,由此也難以規模化。因此,我們首先要從藥方、選料、研製方法等方面進行改進,以便入廠加工。

  我這廂請來在王氏茶莊裡深耕數十年的幾個高級品茶師傅,元存勖則找來原來給他父親做事的幾個心腹老夥計,我們十幾個人一起點燈熬夜,反覆琢磨,勾兌藥茶。經過了近三個多月的試驗,終於在一個秘密的清廷古方基礎上,研製出了一杯色味相宜的清咽茶,按照王氏茶莊和元氏藥莊最嚴格的標準來說,不算完美,但已經非常接近完美。

  是日,幾位老師傅已經回去歇息,我和元存勖仍在槿緣軒的雅間裡琢磨這味藥——總想趁熱打鐵,找尋到最好的「度」。如此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點多。深秋之夜,本是清冷淒寒,但我們在這間茶室里,溫杯燙盞,品茗試藥,卻覺得格外溫暖。

  元存勖擔心我喝多了茶,不但不生津解渴,反而會得厭食症,所以便不再讓我品嘗,而是自己一個人就著今天最後一個半成品反覆調試。

  這一道「品茶」的工序,看似簡單,實際上如同在一頓水裡加了一滴醋去考驗美食家的舌頭一般,在考驗著每一個品鑑師的味蕾——在茶與藥按一定比例混合的情況下,去找出最適宜的氣味、味道、口感,以及藥茶整體的層次感、豐富度。

  我看著元存勖極有耐心的調之試之,總覺得他會突然忍不住吐出來,於是問道,「感覺怎麼樣?」

  「呃——胃痛。」他忽然捂住肚子,彎下腰去。

  我嚇了一跳,忙上前拉住他,看他的神色也不像是什麼大症狀,只是故意裝出來讓人擔心的。大男人擺這種小姿態,真是又可愛又可笑。於是便調侃道,「你不會中毒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中什麼毒——是有點餓了——」

  也是啊,還是下午五點多鐘吃的飯,現在已是深夜。殫思竭慮不僅耗神,而且也費體力。說起來我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可是林秀娘、阿美他們已經回舞月樓,還有誰給我們準備夜宵呢?只好自己動手。

  所謂動手,也只是翻箱倒櫃而已,我們都不會做飯,也沒有力氣先做。於是,我便把餐廳里給客人備的西式糕點拿出來,又從一個小儲物櫃裡翻出一罐長白山雪蜜,調成汁水,一起端來。因為不能麻醉舌頭,所以不能吃油膩之物,只挑最清淡最簡易的食物暫時裹腹。

  元存勖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凝然沉思。只見他眉弓緊鎖,格外專注,讓我都不忍心打攪。於是,便把一杯蜂蜜水悄悄遞給他,他慣性的接過來喝了一口。

  忽然,他拍了一下大腿,「有了。」說著把他調試出的最新的一盞茶遞給我,我拿起湯匙,抿了一口,細細品味。

  「幾分滿意?」他問。

  「九分。」我答,「就是差一點韻味。也說不清是什麼?」

  「最後這一分,我們自己調一調湯水如何?」元存勖笑著,往這盞茶里加了五分之一湯匙的蜂蜜汁。

  「再試試。」

  我嗅了嗅,輕輕品了一口,覺得味道奇妙無比——有了這一點點蜂蜜汁,使得茶與藥的合體更加潤滑,進一步淡化了原本已經十分細微的藥氣,使得所加入的幾道藥材不但沒有影響到茶的口感,反而與茶相溶相稱,生發出一種奇異的妙香。初入口時淡淡香,微微澀,細細回味卻又有絲絲甜——這正是一道口味醇美的好茶。

  難道大功告成了?

  我不敢相信,不由自主的雙手合十做了一個祈禱的姿勢。元存勖起身拉著我的手,旋轉起我的身軀,像是跳舞一樣,但卻是沒有配樂不講究節奏的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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