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十九章 君子如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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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到如此地步,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陶淑儀性情乖張,誠然讓一般人吃不消,撐不住。不過,和秦玉峰不過數面之緣,他竟然為了我的事怒打陶淑儀,這一幕的發生,使得我的心裡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擔憂。

  自然,誰都能看出來,陶淑儀是故意在秦玉峰面前詆毀我的,好消除我這個她意想中潛在的情敵。從第一次見面,她的眼睛裡隱含的就是這個意思——秦玉峰是她一個人的。

  只是,她若作此想法,只能說明她還並不了解秦玉峰。

  雖然說四十歲的女人變成了豆腐渣,但是四十歲的男人卻還是一枝花,尤其是有錢的男人。秦玉峰不過三十六七歲,猶處於盛年之際,再加上身價如此之高、財富如此之重、人品修養如此之清嘉,怎麼會找不到一個如意佳人呢?恐怕現實中必有無數的女子、人家排著隊等他賞臉呢!可是,據我聽聞李文龍等人所言,秦玉峰自從脫離其家族獨立創業以來,十餘年裡一直投入於生意事業,至今未有結婚之意。陶伯年的女兒自然有意,怎奈秦玉峰似乎並無此心,所以二人據說在一起交往已有數年,卻沒有任何明確的進展。

  如此,足以證明秦玉峰不是一個很隨便的人,更不是一個很衝動的人。也許他此前經歷過人生至為深刻的痛苦和折磨——也許是阿瀾的事,也許是和家族分裂的事,不管是什麼,他確實被歲月曆練到了不同於一般人的深沉、穩重、敏銳,以及敏感。

  我和他說話的時候,固然是儘可能放開言語不做拘束,但其實每一句話都經過暗暗的斟酌,不願觸其心傷之處。陶淑儀也許和他熟識已久,便不顧這些細節,言語故意中傷,也是難免的。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無法靠近他的心。不過這些,並不在我關心的範圍之內。

  我向秦玉峰介紹了一下元存勖,兩人互相問候了,三人選了一間雅室,開始談方雲笙的事。

  秦玉峰說,陶伯年之所以對方雲笙下手,主要是因為王家以棉蘭為中心,以蘇門答臘島一帶為主要陣地,在印尼多個城市站住了陣腳。人們對王氏茶莊的重視度、關注度日益提高,由此對於陶伯年的生意自然形成了威脅。

  我很是奇怪,按理說,同樣是日常飲品一類,論競爭也應該是和咖啡一類產品競爭,感到憂慮的應該是咖啡老闆秦玉峰,怎麼會惹上菸草大亨陶伯年呢?

  秦玉峰解釋說,印尼人口之中,華裔人口為數不少,有早些年出海來做生意的,也有此前逃難從國內出來的,自然,還有一些是被英美殖民者及日本鬼子捉過來做勞工、就此落地的,等等。這些人猶然保存著國人的傳統,即喝茶,而且均知道喝茶養生,而菸草呢,卻素來被視為大毒之物,因此如有可替代之休閒滋品,自然會有所克制。

  對於菸草,國人確實深受其害,不少人也是敬而遠之。明代中醫藥精華彙編記載:「菸草,性溫,味辛麻,有大毒。」中醫書籍也有說明:「菸草味辛性躁,熏灼耗精液,便昏昏如醉也。」如此,在陶伯年的眼裡,養生之茶簡直是菸草的對立物,於是王氏茶莊自然也就成了陶氏的對立面。

  而今,此情之外,又加上了渠家之事,難怪其要視我等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秦玉峰說,他可以和華商聯合會的幾位主事商量一下,一起給陶伯年施壓,同時藉助他認識的一些黨政熟人關係,打通警察局那邊。如此雙管齊下,或可救出方雲笙,並恢復王家在棉蘭的茶莊生意。

  說罷,秦玉峰便先行辭去,甚至不肯給我道謝的機會。望著其人背影,我心五味雜陳。

  第百五十章且行且惜

  如果按照秦氏所提策略,那麼方雲笙等人很快便可恢復自由了。塵埃落定,一切便可重回正軌。然而,回到旅館,別無外人之後,元存勖卻說道:「此人心機之深,不可低估。」

  這話自然是提醒我小心,卻誠然讓我吃了一驚,「為什麼這樣說?」

  雖然我也不敢相信秦玉峰的幫忙是絕對的「無私」。商人重利,這是自古的老話。我生長於商賈之家二十餘年,也自然明白其中之人每一步棋的隱含之意。只不過,這一次,我看不出來秦玉峰下的是什麼棋局。

  「你相信他毫無所求?」元存勖看我不置可否的神態,問。

  「有所求又如何?他如是朋友般的幫忙,便是我的幸運,王家的幸運;他若和某些人一樣貪得無厭,獅子大開口,就算是我的不幸。但於王家,仍然是幸運。」

  元存勖自然知道我話里所指——如其哥哥元存劭,如陶伯年一類人,是要錢也不肯放過王家的。而且,秦玉峰是我們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唯一可以依靠的,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不過,事情出現曙光,我和元存勖之間的火藥味也暫時緩解了不少。他見我心情轉好,便提議一起去吃飯,說:「咱們從來沒有在一起吃過西餐吧?」

  真的嗎?奇怪了,我們認識兩年之久了,細想起來,卻從來沒有真真正正的在一起「高雅的」吃過西餐。喝茶算是有吧,在景元茗府的那一次卻是不歡而散,後來往往是隨便一家;吃飯呢,蘇曼芝也曾做中間人牽線搭橋,可惜兩頭難做;跳舞呢,加起來還沒有和日本鬼子那一次跳得舞曲多……

  人生就是這麼奇怪。越是你覺得唯美的東西,越是稀少得近乎為零。等你驀然回首,猛然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時間已經毫不留情的滑過了兩年。

  兩年——

  想起曾經和文澍說過的話,「一個嬰兒已經從出生學會了走路。兩年,夠你上完了一半的大學。不長嗎?」

  忽然,我的思緒被元存勖的話打斷了。

  「這件事完後,和我一起回去吧?」

  元存勖的這句話十分平靜,讓我分不清重點是在「回去」,還是「一起」。回去是必然的,但和他一起回去,接受晉商圈子裡那些人的冷嘲熱諷,我卻沒有這樣厚的臉皮。況且,文沁的事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如果文家發現自己的女兒未婚先孕,孩子他爹是元家二少爺,究竟是高興,還是悲哀?

  元存勖看出了我的心思,猶豫了一會兒,道,「文沁她,她已經決定嫁人了。」

  嫁人?我不由得吃了一驚。文沁年紀不大,卻是一個很有主見、極為倔強的女子,她會服服帖帖的嫁人?真不知道元存勖和方家怎麼勸服的。

  「誰?」我只能問出這一個字。

  「唐家三爺,作為正室。」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那個人,雖然只見過數面,在晉商大會和其他一些場合里,但是我的腦海中有個大致印象——那人年紀應該將近四十,據說早些年就患上了半身不遂的病,時日無多。

  「她怎麼可能願意?你逼迫她的?還是她父母?」

  「她自願的。她說,如果不能有愛,她一定要有錢。」

  哦,唐家三爺死了之後,她確實可以繼承一大筆錢財,只要唐老三同意就行了。以文沁的心計、手段,這不是問題。

  元存勖似乎想特地給我一種解脫,說道,「我和她再沒有任何關係。」

  這話真夠決絕。可是,我並沒有一絲釋然的感覺,反而更加沉重——如花美眷,逝水流年,就這樣埋進了所謂「禮儀仁愛」的孔教里,難道不是無限的惆悵嗎?

  「你為什麼不肯娶她?」我嘆了一口氣,問。

  元存勖頓了許久,才說道,「你說過,人的心有時候很寬,可以裝得下萬里江山;人的心有時候也很窄,窄到只能容下一個人,獨坐心尖。」

  我淡淡的笑了笑,道,「是的,我是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我的心真的很窄小,甚至狹隘。可是一個狹隘的人,屏蔽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心路,還有生命。現在,我的心已經平了。不必有人坐上峰,不必有人立山腳,而是儘可能把所有人都放在一個水平線,如此,無輕無重,無明無暗。」

  元存勖聽了,默然不語,許久,才道,「如果你的心可以放寬,那麼還可以接受我嗎?」

  我聽了,沒有回答。心裡想問的是他母親是不是給他定了親事,卻也終究沒有問。只是望著窗外的一片海——忽然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關聯,也許不一定像大海一樣深,卻像大海一樣秘不可測。既如此,誰又能準確的判斷未來呢?唯有且行且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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