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十七章 何為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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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幾天,陶伯年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渠紹祖已死。白髮人送黑髮人,使得他幾乎發了瘋。之所以這樣,乃是因為陶伯年膝下唯有一女,並無可以繼承家業的子嗣,因此格外疼愛外甥,加上和妹妹的關係一直很好,便有心想把自己的財富、產業過繼給妹妹的兒子渠紹祖。但如今,不僅自己後繼無人,而且渠家落得如此悲慘的地步,他的心裡自然痛苦萬分。這些本屬人之常情,但不知怎的,他卻打聽到了元存勖幫我渡過生意難關的事情,也不知究竟怎麼樣的誤解了,認為是我害死了渠紹祖,至此時,陶伯年已經對我恨之入骨,估計此刻想立即槍斃掉的不是方雲笙,而是我。

  無奈之下,只好繼續想辦法。李文龍等我勸我到秦府去找秦玉峰——他也是印尼華裔商人中比較有威望的一個,如果能說上話,就算無法把方雲笙等人從大牢里救出來,至少也可以讓他們多在棉蘭耗幾天。因為打聽的人回來報知,雅加達這幾天正在動亂,待風頭過去,陶伯年就要把方雲笙等人送走。

  秦玉峰不在秦府,我便去了秦府管家說他常去的一處咖啡廳。本來這裡也沒有見到人,但是既然別處找不到,只有在這裡等,而服務生告訴我說秦玉峰每天必來此地轉一轉,所以不出意外,應該可以等得到。

  才坐下,便看見門口進來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人朝我走來。元存勖竟然還沒有走,我不由得心生奇怪。

  「你來做什麼?」

  元存勖在我對面坐下,道,「看來方雲笙真成了你們王家的一塊病。生意做不來,麻煩卻是一堆。」很明顯,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嫉妒恨。

  「你是專門來說風涼話的嗎,元二少爺?」

  我並不肯退讓半分,只想把他逼走。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在這裡,我覺得寒心;他出現在這裡,我卻依然痛心。

  「槿初,你真的願意這樣為他付出嗎?」元存勖盯著我,一心要問究竟。

  我看著他,道,「元存勖,你有為誰真正付出過嗎?你想得到的,都是一伸手就得到了,恐怕連要天上的月亮也是如此。」

  「難道我對你,不是付出嗎?你從來不這樣認為?」

  「是的,你為我付出過,你曾借錢給我,解救了我家的生意危機;你也夜半闖過鬼子窩,替我救了蘇曼芝;我被日本人糾纏的時候,你也曾幫過我……是的,真是不少。我都說不完。可是,這些,都是你的心機而已。」

  「心機?」

  「為了得到我,你可以和你哥哥一起迫害方雲笙;為了錢財,你們二人也可以勾結日本人瓜分渠家的產業,不是嗎?現在,也許你為了置方雲笙於死地,主動和陶伯年勾結,告訴他渠紹祖的事,也說不定啊!」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幾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只覺得滿腦子一團亂麻,糾纏其中的都是憤怒。

  「渠紹祖的事?陶伯年是他的舅舅,我也才知道,又怎麼會和陶伯年說這些是呢?一定是他自己派人去了上海。你想想,我是這樣一個人嗎?就算我看方雲笙不順眼,至少還不會讓他去死。免得到時候你恨我一輩子。」元存勖也有幾分憤怒。這句話,怎麼覺得如此耳熟?呵,當初林秀娘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自然,也許並不需要派人去上海,只需通過和渠家交好的幾個人家打聽一下,便可知道一二。不過,那裡的「一二」傳到這裡就變成了「三四」「五六」,添油加醋之後,不知道究竟扭曲到了什麼樣子!

  「我會幫你想辦法。我正在托人約見棉蘭的治安長官,那人是山本的朋友,說不定可以幫忙呢!」

  又是日本人!渠家上下、老小都是給日本人害慘的,最終的災難落到了我的頭上,可現在要解救我的難處,仍然要求助於日本人!

  沒有脊樑的人,只能跪在世間行走。人人如此,人人如此。這樣的中國人,活著究竟還有什麼尊嚴!我為自己所屬的民族而悲哀,為自己所處的時代而無奈。

  「我恨日本人。」我咬牙道,只覺得身心俱疲。

  「可是你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元少爺,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些事,固然是因我而你,終究也是因為和你攪在一起,而變得越來越爛。我希望今後一切的一切,就此截止。走!」

  元存勖見我如此決絕,驀地從座椅上站起來,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雙肩,道:「怎麼截止?難道眼睜睜看著你被陶伯年『綁架』在這個孤島上?渠紹祖的事是我做下的,我去承擔,不會害你。」

  我是相信他的這句話的。他從來無心害我,只不過這一組多米諾骨牌倒下的時候,我正好站在一個十分危險的位置。

  第百四十八章怒打金枝

  我聽著元存勖的話,繃住了神經,沒有回應。某一瞬間,我幾乎就要接受他的歉意、愧疚和祈求,但是在另一瞬間,我又瞥見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心思。他要做一個出手相救的聖人,可惜我不會再被他的虛偽的光環所欺騙。

  「你是在施捨你的好心,發你的慈悲嗎?我再不會相信你的鬼話。就算我現在被那些人的槍頂在腦袋上,也不會要求你的幫助!請把你的心送給收留它的人,別逼我說出更絕情更刻薄的話!」

  他終於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許久,元存勖石頭一般杵在那,沒有動,也沒有走。

  這時,一串高跟鞋敲著地板走進來的得得聲打破了寧靜,同時伴著一個敞亮而尖細的女人說話的聲音:「呦!這不是王小姐嗎?怎麼這麼閒?在這裡喝咖啡,還是等人?」

  陶淑儀不是一個人走進來的,和她一起的還有秦玉峰。我稍稍緩和了臉色,朝秦玉峰看了一眼,說話問候,他也點點頭作出了友好的回應。

  「王小姐,這是你的朋友?」他確認這是不是我的朋友,便是在確認我是不是安全,有沒有受到威脅。

  我表示感謝,又怕因其誤解多生事端,便點了點頭,道,「秦先生,我們有事先出去,稍晚再來拜訪。」

  說著,我便要走出咖啡廳。這時陶淑儀在後面冷笑一聲,「王槿初,你還有臉在棉蘭待下去?」

  這句刺耳的言語,宛如一個炮彈炸開了大地,炸翻了天,我們幾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一束束同時投向陶淑儀。

  「你說什麼?」我回過頭,凜然看著她。秦玉峰也五分驚愕,五分憤怒。

  「我的話你聽不懂?那我從頭說來——」陶淑儀看著自己的紅艷艷的指甲,像要用這幾枚銳利的指甲故意剋破一個事件的外殼,不破裂不罷休。

  「你究竟在說什麼?」

  秦玉峰頗有些震怒,說著揮了揮手,叫所有下人都退下。許多客人見勢不妙,也紛紛逃了出去。有些不願走、等著瞧熱鬧的,此時也被轟了出去。

  「阿峰,你可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你萬不要被她一副狐媚似的外表迷惑,她可是一個背信棄義、謀害未婚夫的惡毒女人!」

  「淑儀,說話要有分寸,不要再對王小姐不敬。」秦玉峰自然不明白陶淑儀的話,卻被她的話刺到,怒氣倍增。

  「你不相信我嗎?我沒有胡說。你可以問她,她和我堂兄渠紹祖是什麼關係?我堂兄又是誰害死的?是不是她?要不是她見異思遷,自毀婚約,怎麼會害得我堂兄自暴自棄,被人奪了家產,又害了性命!」

  「陶小姐,你道聽途說,信口開河!你堂兄他是滬上有名的混混公子,自作自受!」元存勖怒道,一隻手握緊了拳頭。

  我很怕他一時氣惱,惹禍上身,便輕挪一步,站近了元存勖,道,「別說了,我們走。」

  秦玉峰也許早已聽到了風聲,但也許並不想聲張出來,畢竟,這件事還不是一清二楚。

  「元少爺,你別再為她狡辯了,說不定你也是這件事的參與者!」

  陶淑儀的洞察細胞簡直足夠發達,由此便更加不肯饒人。她打量著元存勖的神情——在我的冷漠的襯托下,元存勖的祈求和焦慮甚至有些可憐。頓了頓,繼續挖苦道,「你這麼緊張她、關心她,她為什麼還讓你走?她既然讓你走,你為什麼還要死皮賴臉的留在這?沒想到女人可以賤,男人也能這麼賤!」

  陶淑儀的話音還沒有落,只聽「啪」的一聲,臉頰上已經著了一巴掌。秦玉峰正在怒氣沖沖的看著她,「出去!」

  陶淑儀吃了一嚇,不知所措,更兼羞慚無比,突然哇的一聲哭了,「你打我?我去告訴我爹爹——王槿初,我是不會放過你的!」說著便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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