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歸兮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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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家,把車停在樓下,叫小楊開到郊區去接他。小楊回來說,元存勖沒有回家,直接去了舞月樓;元存劭也已經從警察局回來,也去了舞月樓,好像是去找他弟弟商量事去了。至於他們兄弟之間商量什麼,我已無心多管,只想著籌錢的事。

  第二日一早,我本想派人先去元家打聽一下情況,約一下元存劭。沒想到,人還沒派出去,方雲笙竟然回來了!

  他還沒有回家,從警察局出來便直接來到了這裡。全家人驚喜萬分,自不必提。

  他說元存劭一早就派元家的大管家去警察局,送了個信給局長,那些人就把他放出來了。

  「怎麼這麼快?我還沒有——」我說到一半,便住了口。

  可是方雲笙已經察覺了。

  「你已經跟元存劭談過了?他提的什麼條件?」

  我見瞞不住,只好說了拿十萬塊錢換人的事,不提其他。

  方雲笙愣了半晌,沒有說話,許久才道,「先等等看吧。」

  他當然不希望王家花這麼一筆巨款去救他,可是他也知道我們不可能為了錢的緣故不救他。什麼謝,什麼歉,都不必多說,這也是一種「甘心情願」吧。

  吃過飯,我和小楊便用車送方雲笙回家。由於已經提前打了電話回去,到了方家,全家老少都早已到門口來接。方文氏抱著孩子,哭得甚至可憐。文沁也一同來了,這些天她一直在方家陪她的姐姐。文澍也得到了消息,忙忙從學校趕了過來。

  我們不打算多做停留,簡單敘了些話,便要告辭離去。方文氏原是要留我們吃飯,後來方雲笙告訴她我還有事,她也就不強求了,全家老小唯有不停的道謝。

  終於從眾人的包圍里脫出身來,我便急急忙忙的走出了院子。這時,忽然一個聲音從後面喚我,我回過頭看去,是文澍。

  他終究還是追著出來了。

  「文澍,找我有事嗎?」開口的那一刻,我的臉上應該是似笑非笑的模樣吧,說不出是尷尬,還是緊張。

  「我——」他呆呆的看著我,忽然低了頭,「你還好嗎?」

  我別過頭去,有些潸然。

  這些天我都不敢細細緻致的照鏡子端詳自己,也許不知不覺已經憔悴了很多。可是,究竟是因為眼下這些紛擾的事情呢,還是因為這份感情的取捨難斷?

  「你瘦了不少。為了姐夫的事——你費心了。」他看著我,和從前一樣認真的端視。

  「沒事。我,我要回家了,請你——保重。」

  我怕他勾起舊事,想就此結束與方雲笙有關的話題。

  「槿初——我要走了。」文澍忽然說道。

  「走?你要去哪?」我很驚詫。

  「我要離開上海。」文澍很決然的說道。

  「為什麼?」我問。文澍卻沒有回答。其實原因再明了不過了,這是一個多餘的問題。

  「你家裡人知道嗎?」

  「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文澍,求你不要這樣。」我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可是他的眼睛卻並不看我。

  「你為什麼求我?你並不愛我。」

  他緩緩的說出這句話,讓我頓時像雕塑一般僵立了。

  「你要去哪裡?」

  「上前線。」文澍別過頭去,不肯看我。

  「你瘋了?!」我抓住他的胳膊,追逐著他的眼睛,盯著他。

  「我要上戰場,去打日本鬼子。這是每一個中國青年應該做的事,不是我一個人的發瘋。」

  文澍的語氣出奇的冷靜,可是這樣的冷靜對我來說是「冷酷」。

  「你是在懲罰我嗎?是要讓我難過嗎?」我的淚水順著臉頰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文澍搖了搖頭,「我愛你,卻要逼著自己不要去愛你。我沒有辦法,只有離開這裡,離開你。」

  說著,他脫開我的手,轉身走進屋子。我看著他的背影,欲哭無淚。

  他還那麼年輕,那麼詩情畫意——戰場上的炮火是不眨眼的殺手,他能夠挺過無休的征殺,熬過漫長的黑夜嗎?

  第八十四章歲月蹉跎

  回到家中,我沒有吃飯,徑直躺在床上,昏昏睡去。期間似乎聽到有人開門,我想可能是母親,便沒有睜眼。腦袋時昏時明,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日落的樣子,才發現梳妝檯前坐著一個人,倩影依依,波浪的髮捲柔美可人,這不是蘇曼芝嗎?

  「曼芝,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叫醒我?」我揉著太陽穴,又揉揉眼睛,問道。

  「我見你睡得香,不想打擾你。」蘇曼芝回過身來,看著我,臉上掛著幾分奇異的灰暗。

  「你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

  「我——」

  蘇曼芝一向是一個爽直、伶俐的人,忽然這樣欲言又止,話到了嘴邊都不能一口氣說出來,一定是有什麼事。

  「你不會在怪我上次見面沒有和你多說話吧?當時我心裡很不好受,是因為方雲笙他——」

  「我聽說了。看得出來你那天心情不好,我也沒有來找你。現在事情已經解決好了嗎?方雲笙出來了吧?」

  「嗯。謝天謝地!他今天一早就回來了。」

  「這樣你可放心了。」蘇曼芝微微一笑,好像全部瞭然於心似的。

  「是啊。」我點了點頭,然依然掩不住內心的痛,「我本以為,熬過了這一關,就可以過一段平靜安好的日子。可是,可是文澍就要走了,他要上前線,他——」

  我剛才在夢中,就仿佛聽見自己在朝文澍哭喊,此刻這句話一說出口,我的眼圈又紅了——在現實中我也許是一個堅強的女子,能夠和元存劭那樣的老棍鬥來鬥去,毫不示弱,可是在夢中,在我所喜歡的人面前,卻是一個等著被人呵護被人心疼的小女子。然而,曾經的溫暖正在一點點變涼。用不到等到美好的明天,暗夜已經吞沒了孤獨的我。

  「看得出來,當初你並沒有下定決心。感情這件事,是不能勉強的,你我都明白這個道理;他也不是小孩子,自然也懂。」蘇曼芝勸解道。

  「可是,他卻要去上線,去拿自己的性命賭博!用這樣的方式折磨自己,折磨他的家人,折磨我!」

  「槿初,你一向看得開,現在更要看淡一點。有折磨,才不算蹉跎。」蘇曼芝淡淡的說。

  這是多麼超脫的一句話啊!人不就是在感情的相互折磨中蹉跎歲月嗎?所謂愛,固然是已經今日卻從蘇曼芝口中說出,讓我又奇怪,又驚詫。

  「曼芝,你特地來找我,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槿初,我要結婚了。」她低首道。

  我先是驚詫,不相信的笑著說,「真的嗎?你不是說要好好玩幾年嗎?」

  蘇曼芝並沒有笑,這讓我覺得自己的笑很不恰當,很孤單。

  她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說過——結婚之前,可以隨心所欲的跑世界;結婚之後,就等於關上了生活的閘門。怎麼,現在你不想再跑世界了?」

  「我想。我無時不懷念和你一起在歐洲的時光,簡單,美好,純淨如康河裡的水。只是,我不能再耽誤自己了。」

  「如你之言,我就在耽誤自己。」我嘆了一口氣。

  「我不像你,你有錢,我沒有。我的吃的用的都是我哥哥的錢。可是現在他的生意衰敗了,錢也沒了,我需要依靠別人生活下去。」

  「曼芝,不要說得這麼——你不該是這樣的。」

  我很難相信這是蘇曼芝口中的話,如果她不是親自坐在我面前這麼說,我無論如何不相信一個多月的不見,竟然讓我有些不認識她了。

  「槿初,如果你看清楚了現實,就知道現實就是這樣無情。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里,衣食尚不能多求,何況奢侈的愛情?人若有情,只會徒增痛苦。」蘇曼芝攥住我的手,作了明白的結論。

  不知道為什麼蘇曼芝會作出如此灰暗的判斷。天若有情,天會變老。但是人若有愛,卻會變得年輕。執子之手,攜子之老,不僅僅是一副雕刻時光的畫面,更是給世人增加信心的畫面,告訴我們真的愛情不會老。但我和蘇曼芝曾經認同、分享的這些話,此刻都被推翻了。我只覺得自己的頭衝上了驚濤駭浪。

  「那,能否告訴我是誰,是不是——」我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心裡有種怪異、不諧的預感。

  蘇曼芝突然決定結婚我也許不能料到,但是她的結婚對象總能料得到吧。我這樣說,只是想和她確認一下。

  她打斷了我。

  然後說出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我相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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