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夜色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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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夜色淒涼

  夜已深,人也散盡。偌大的廳堂忽然變得空蕩蕩的,燈光搖曳,杯盞狼藉,照著我無底洞一半的淒涼。

  文澍已經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我和渠紹祖爭執的時候他就不見了。他也許不想再看我和一個媒妁所指的男人糾纏吧,亦或是不想再看我。

  這是什麼樣的慶生會?我鬧了一個大笑話,更失去了一個愛我的人!我坐在舞台下的台階處,半埋著頭,一動不動。蘇曼芝陪著我,也不說話。

  許久,她才勸我道,「槿初,起來吧,我們回家去?」

  蘇曼芝拉了拉我的胳膊,我搖了搖頭。

  我的身體抖抖索索的,她幫我披了一件大衣,男士的大衣,有一股嗆鼻子的雪茄味道——文澍是從來不抽菸的,這是誰的大衣?

  等到一個腳步聲越來越近的時候,我便知道了,這是元存勖的大衣。

  他還沒有走。不但沒有走,竟然還在指揮這些人收拾上下。哦,原來這百合大酒樓也是他的產業。

  蘇曼芝起身,走了過去。他們交談了幾句——聽不清楚在說什麼,大意是說德元和我們的管家已經送走了客人,諸事已經打理完畢,就要回家了,他來叫我。

  然而我卻不想動。我害怕想起一個時辰前的場景,像噩夢一般,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家人。

  「我不想回家。」我喃喃的說。

  他們朝我這裡看了一眼,應該是非常無奈和無語吧。

  「你先回去,我來照顧她。」

  朦朦朧朧的聽到這個聲音,我以為是蘇曼芝在說話。然而許久,抬起頭來時,發現留下來坐在離我一箭之地的台階上的,竟然是元存勖。

  他也在埋著頭,幾乎和我一樣的姿勢,只是手指間多了一根雪茄。他好像很累很乏的樣子,沒有察覺到我在看他——我甚至以為他睡著了。

  於是,我仍舊低下頭,屏蔽一切燈光、影像,回憶和記憶。

  不知道多久,竟然睡著了。做了許多噩夢,一會兒是文澍在質問我為什麼不肯答應他,一會兒是渠紹祖在追著我要錢,我竟然還有力氣和他反駁我沒有借錢——確切的說我借的不是他的錢,更沒有因此和他訂下婚約——

  忽然,我感到渾身發冷,打了一個冷噤,無意間碰到了一隻胳膊。

  抬起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肩膀靠著的是元存勖——他用他的胳膊摟住了我,我們就這樣互相支撐著睡了一夜。

  他被我這樣一碰,也醒了,努力的抬了抬眼睛,看了到一臉驚詫的我。他鬆開了胳膊,活動了一下身子,道,「怎麼會睡著了?」

  「你在這裡陪我一夜?」

  我看著他,語氣比較平靜。不知道是該夾雜一些感動還是疑問——他竟然在這裡陪了我一夜,如此安安靜靜的、一起萎靡著!

  「好冷啊!」他沒有回答,只是站起來,抱了抱自己的身子。

  我才發現,他的大衣還在我的身上。想站起來,卻發現屁股疼得厲害,雙腿已經發麻,想站而站不起來。

  一隻大手伸了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手。

  這也許是我第一次主動的、毫無排斥的去拉他的手吧!

  我看著他,不知說什麼好,忽然覺得肚子咕咕叫,便說,「我餓了,去吃早飯吧——」

  「好。」

  我們到了樓下,一樓的早餐已經開始供應。酒樓的管事見我們下來,便上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二少爺」,也向我問了好,命服務生端上了豐盛的食物。

  昨晚也沒有吃好,我的胃已經空無一物,於是不顧儀禮,大晚開餐。狼吞虎咽的吃完,才猛然想起一事,問他:「飯錢多少?我可不能像你一樣白吃。」

  元存勖拿起餐巾抹了抹嘴,微微一笑,道,「忘了提醒你,你的臉像花貓。」

  第七十二章隨緣分合(1941年春)

  一九四一年的春節很快就過去了。走親訪友結束後,人們又開始忙碌起來,出門的出門,上學的上學,開張的開張……萬物復甦,新的生長,轉眼已經到了陽春三月。

  母親和大哥他們知道了那天的種種不愉快,也曉得了渠紹祖的為人,便派人和三叔傳了話,讓他和渠家老爺那邊說好,以後再不要因為這件事騷擾我,兩家此前提起的親事且放一放。

  我聽了,心裡很是感動——大哥他們竟然絲毫沒有怪我那日的衝動,反而處處護著我,為我著想,讓我不知何以為報。也許,他們最深層的意思,我可以猜到,那就是舊曆的年已經過去,我依舊不能離開。

  文澍許多天沒有來王公館了。

  我知道自己深深的傷了他的心,但這只是因為我不想欺騙他——我們的愛,還沒有完全走到可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境界,我還沒有下決心把自己完全交付給他。

  只要給我一點兒時間,再多一點兒,我就可以擺好自己的位置,擺好心的天平。我很想告訴他。

  可是,他不想等。他一度跟我說過,希望畢業就能夠和我結婚,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在我的生日那天出人意料的向我求婚——如果我答應了,自然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訂婚了。

  母親只叫我不要勉強自己,一切隨緣、隨心。也許,我已經失去了一個深愛我的人,不應該再失去文澍。

  我派人去文家詢問,被告知說文澍已經開學;於是又去學校找他,可是文澍似乎一直在故意避開我,總是不能見。

  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也如此。

  如果開始的一段路沒有走的太快,現在也不會失望的這麼早。

  我覺得自己也許需要放一下——也許我和文澍都應該給對方留出一點空間。那麼,這便是最後一次來找他吧。這樣想著,我便打算回家。然而在校門口卻遇到了許牧原。

  「槿初,你可好些了?」他有些擔心的問我,可能是看到我的神色比較失落,不似往日那般精神吧。

  「我很好,不要擔心我,牧原。」我對他說道。

  「那就好。我不希望看到你衰頹的樣子,也不想看到你傷心。」

  「嗯。」我點了點頭。

  「對了,把你的圍巾還給你。」我忽然想起自己的包里一直帶著他的圍巾,早已經洗乾淨,整齊的放在紙袋裡,卻一直沒有給他。

  許牧原接過來,低頭笑了笑,說道,「春天來了,也就不需要圍巾了。」

  我一怔,方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不過牧原自己似乎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那麼多言外之意。

  「怎麼樣?你還準備回英國嗎?」他這樣問,也許已經聽說了我和文澍的事情,或者是聽德元說的,或者是蘇曼芝——也許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

  「大哥不太好,我想再陪陪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

  我確實沒有想好。一方面是家人的愛,束縛著我,讓我無法離開;一方面,是我的猶豫,對文澍,對自己,沒有信心,也少了決心。

  「你呢?你什麼時候走?」我問他。

  「也許過了這個學期。需要看看局勢,現在學校的情況不是很好。這一批學生,能夠順利畢業就不錯。」

  許牧原似乎頗多感慨。

  我忽然想起了文澍,還有三四個月,他也要畢業了,到時候他會不會留在上海呢?文家雖然有一些產業,但是文澍似乎並不感興趣,都交由他家的幾個老管事打理。畢業了,文澍會去哪裡?去做什麼呢?

  「你戴上了——」

  許牧原看到了我腕子露出的一截白玉鐲子,有些高興,也有些吃驚。

  「嗯。我很喜歡。既然收了你的禮物,就不應該束之高閣。」我笑著說。

  許牧原似乎也感到很欣慰,說,「我知道你很開通,但沒有想過你會真的戴它。」

  自然,按照傳統的中國人的理念,一個未婚的女人是絕不可以佩戴別的男人送給自己的東西,即便結了婚,也只能佩戴自己的丈夫送的東西,這一點,可以理解為抽象意義上的「忠貞」吧。

  然而,我並不認同這樣的「忠貞」。

  真實的喜歡就是喜歡,無論是物還是人,都不該勉強,或是偽裝。

  「春天來了,這麼好看的鐲子應該露出來。」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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