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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籠來,海島又陷入了無邊黑暗中。
「啊……」許荔香咬唇悶叫著,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身體像裂成兩段,她的手攥著床沿的鐵板。指甲被壓斷,指尖上滲出鮮血,她恍若不知。
嚴小蕎和安凌分坐床頭和床尾,安慰和鼓勵的話已經說干,她們也不知該還能說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只能揪著心看她在床上痛苦不堪地熬著。
房裡點著薛晨做的火把,亮度比煤油燈要好一些,但仍舊無法與城市的燈光相媲美。屋裡的光線還是黯淡並且搖晃不定,空氣中瀰漫著讓人難以忍受的血腥氣味,攪得人胃裡翻騰著。
屋外的火堆熊熊燃著,鍋里不斷在燒著水。
薛晨和秦揚風坐在天井裡守著,耳邊繞著許荔香壓抑不住痛苦時發出的嘶啞的叫聲。那聲音像只手,握住心肺,肆意揉捏。
沈執也在天井裡,坐得離他們有些遠,正望著天上的星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香,再吃點東西?」蘇黎歌把壓成泥的紅薯餵到許荔香嘴邊。
許荔香的唇瓣早就布滿了被咬出的血痕,她搖搖頭,伸手忽緊緊抓住蘇黎歌的手腕。
「黎……黎歌姐,我會不會死?」
「別說傻話,明天船就來接我們了,你要撐下去。」蘇黎歌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嚴小蕎,反手握住了許荔香的手。
許荔香的指甲嵌進她的手背。
「船……我怕我……等不到。」許荔香看了眼窗外似乎永遠沒盡頭的黑暗,斷斷續續說著話,「救他……救我的孩子,求你。」
蘇黎歌看著她,忽然像看到那年醫院裡的自己。
她攥緊了醫生雪白的袍角,淚流滿面地哀求:「求你,保下這個孩子。」
舊日畫面一閃而過,她很快回神。
「放心吧,你們都會沒事的。」她任許荔香掐著自己的手,柔聲安慰,「別說話了,保留些體力。」
「不……我想說說話。」許荔香借著兩次宮縮中短暫的間隔時間艱難地開口。
說說話,她才不那麼痛苦。
「我做錯很多事。」她清澈的眼眸看向蘇黎歌,「所以我註定要死,這是懲罰。」
老天給了她一雙很明亮的眼睛,純淨得像山澗的溪水。
「童童……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幫過我許多……從高中……到大學。我們一起學習,一起跳舞,一起上學放學……」她深呼吸著,眼神飄遠。
被湮滅的過往漸漸清晰,最初的故事美好單純像春日的桅子花,讓她唇瓣揚起淺笑。
校園裡的櫻花樹,落滿花瓣的鞦韆,還有總是讓人覺得短暫的回家道路,她們總是嫌在一起的時間太少,而想說的話永遠都不夠時間說完。
那時她覺得,青春是永遠不會有盡頭的故事。
她們會牽手走到老。
「她……很霸道,也很強勢,在她看來,我永遠是株柔弱的蔓草,需要她的保護。她總是將她的想法強加給我。和她進同一所大學,讀同一個專業,都是她的安排。甚至於……我暗戀男生,和別的女生交好,她都要插手。我開始害怕她。」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友情漸漸成為桎梏。
肖童總在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她的生命中,從不退讓。
「她很優秀。和她在一起,我永遠不會被人注意到。我像她身後的影子,其實……我還很嫉妒她。她的光芒掩蓋了我,我的舞台她卻成了主角,呵……」許荔香說著抽口氣,一陣痛苦湧來,她不得不停止說話。
「阿香。」嚴小蕎上前拭去她額上的汗,內心糾結不堪。
「她和我之間,不分彼此。我喜歡的東西,她可以拿走;她喜歡的東西,只要我看上,她也會毫無猶豫地送我……」許荔香緩過這陣痛,又開了口。
最初的最初,她曾經慶幸過自己擁有這樣的友情。
可後來……她才發現肖童的掠奪天性。肖童所成長的環境養成她肆意妄為的個性,她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哪怕是她最好的朋友許荔香,只要她想要的東西,她便會搶到手中。
小到學校的表演機會,大到許荔香的人生。
「她給了我很多東西,也搶走了我很多東西。我當網絡主播,她也跟著接觸這圈子。她比我美,能力比我強,很快就壓過我。她很得意,其實除了掠奪,她還好勝。」許荔香很了解肖童。
肖童曾說——阿香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現在想來,好像是真的。
她利用這了解,殺了肖童。
這殺念不知何時出現,大概是從恐懼、嫉妒開始,一點點發展起來。
「我想擺脫她,可我們的人生就像絞在一起的藤蘿,怎樣都分不開。她說要我和她一起出國深造,我拒絕了,她大發雷霆。」許荔香苦笑。
不知是回憶讓她暫時忘卻了疼痛,還是她習慣了一波接一波的痛,她發現自己沒那難受了。
「後來,她喜歡上沈束,我以為她的目標終於轉到別人身上了,我鬆口氣。也就在那時,我認識了商揚。」她摸向自己脖子上的戒指,目光迷離。
許荔香發現自己有些記不清商揚的模樣了,就連到底愛沒愛過他,她都分不出。
她只知道,當時的她急於想要一個男人,好讓她有藉口離肖童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