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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剛剛沒有抽出來的煙盒取出一根煙,點著。

  煙霧之中回想當初。她解開他的襯衣,拉下他的拉鏈,說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喜歡我?今晚我給你,給完我就走了。

  他根本不讓她碰那裡,攥著她的手,說你起來。

  她說,我自願的。

  他聽了“自願的”三字,也有點動容,可最後還是把她推起來。

  他都是這麼來的?李雲崇很少說王齊南的名字,一個“他”,就點明了一切。

  她不說話,李雲崇像寵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笑著搖頭,似是自語也似是對她說,感情那麼深邃,但大多數人卻淺薄,只迷戀最外面最便宜的一層。不懂漸進才能穩贏,細水才能長流。

  她只當他看不上自己,那便算了。

  隔間緊鄰著擺放植物的後廳,廳堂古典裝修,莊重典雅。

  剛剛三個人的談話迴蕩耳邊。成芸忽然想笑,這裡的紅木飛檐,與白城的破爛酒巷,又有什麼區別。人心在哪都一樣。

  可當她想到李雲崇,想起當年那杯姜棗茶,又笑不出來了。

  廳堂外面是滂沱的大雨。成芸看不見雨,但是能聽見聲音。

  大雨之中回想的過去,似乎也染上了一絲濡濕的味道。她的頭靠在門板上,髮絲垂下,好像黑色的簾幕,遮住往昔漫漫風塵。

  她本來是想走的。

  這個夜晚留下了她。

  那夜李雲崇喝了很多酒,醉眼醺醺,成芸留在他的家裡。李雲崇抱著她,似睡似醒。成芸跟他說,我留下來吧。

  李雲崇從床里強撐起身子,無聲地要求她再說一遍。

  成芸說,我留下來。

  李雲崇笑著抱住她,他朦朦地說,你看,我是對的。你很快就會忘了過去,不要急,我們慢慢來。

  成芸低著頭,李雲崇抱著她的手越來越緊。他半點睡意都沒有,抱了她一整晚,抱到最後,他顫顫地埋下頭。

  一幢小樓靜悄悄,一如這執拗又可悲的世界。

  那是李雲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成芸面前哭出來。

  李雲崇把成芸送到代理公司,工作了一陣後,李雲崇順理成章地讓她坐到總經理的位置。成芸說她坐不了,李雲崇說不要緊,工作上的問題,你不會,還有我幫你。

  李雲崇並不是真的想讓成芸學會做什麼,他只是需要成芸“學”的過程,一個走遠過去的過程。

  他覺得自己將事情安排得很完美。

  但他不知道成芸在公司里聽了無數的閒言碎語。他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參加會議,副手特地準備了全英文的會議內容,下面討論得熱火朝天,她像個傻子一樣坐在最前面,一句也聽不懂。

  這些她都沒有告訴李雲崇。

  成芸很懶,尤其是在她忘卻王齊南之後——那花費了她全部力氣。她凡事隨意了。

  下了會,成芸把那個副手拉到洗手間,揚起手扇了她五個巴掌。她跟她說,這次五個,下回再來這套,翻倍。

  等她從洗手間出去的時候,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她。

  有人跟總公司反映情況,可話還沒傳多遠,就停了。

  從那以後,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空降兵的後台很硬。人們順從了,可也更加不屑了。

  又有什麼關係。

  時間早晚過去,公司血液換了一批又一批,留下的始終是成芸。

  李雲崇與家人的關係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他的父親他三十三歲那年去世了,成芸只在別人那聽說,李雲崇父輩一家勢力非凡。

  李雲崇的母親是個知識分子,家中經商,早年留學歐洲時與李雲崇父親相識。

  成芸見過她一次,是李雲崇安排的。她沒有與成芸聊什麼,也沒有像電視劇里那樣,對有可能成為自己兒媳的女人有諸多要求,她甚至沒有多誇獎李雲崇一句。

  她只跟成芸說,往後日子,你多陪陪他吧。

  半晌又淡淡補充一句,做你自己就好。

  成芸覺得,那是一個很有智慧的女人。她看得出成芸跟李雲崇完全不是一路人。可她依舊請求成芸多陪陪他。

  成芸對她說,就算你讓我變,我也變不了。

  李雲崇的母親點點頭,她不苟言笑,倒不是不滿什麼,這個家每個人都安於自我。她拿起桌上精緻的歐式咖啡杯。她與李雲崇也不同,她不喝茶,也不喜歡李雲崇繁瑣的紫砂茶具,同樣不喜歡他那些關在籠里吱吱叫的鳥。

  成芸第一次找男人,是在她與李雲崇認識的第四年。

  她在一個悶熱的夜晚看了一場芭蕾舞表演,成芸本來只是為了躲避外面的酷熱和無聊,進來吹空調,後來卻把整場表演看完了。

  她還記得那場演出的名字叫《胡桃夾子》。講述了一個女孩在聖誕夜裡得到了一顆胡桃夾子,到了夜晚,胡桃夾子變成了王子。舞劇歡快活潑,充滿了神秘色彩。

  那個年代關注芭蕾舞的人很少,但演員表演依然專注。尤其是那個王子,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每一下都蹦得老高,似乎這樣就能把舞團上座率提起來一樣。

  用力過猛,表情略僵,像將軍,哪有王子的優雅從容。

  成芸看著好笑。

  那有點過勁的生命力,吸引了她。

  演出結束後,成芸去後台找到那個男演員。近距離看他的長相,更不像王子了。山大王一樣。

  成芸與他過了一夜。

  第二天醒來時人不見了,她忘了留他的聯繫方式,等了一天沒有等到,去找,才得知舞團已經離開北京。

  成芸順著西長安街一路走到底,傍晚時分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沒有傷心。

  好像從那一刻起,整個世界,跟她之前熟悉的,都不一樣了。

  她回到住處,接到李雲崇的電話,聽見他柔和的,四平八穩的聲音。

  累了吧,過來吃飯。

  當然,這些事都是後面的故事,在成芸剛剛見到李雲崇的時候,一切都還剛剛開始。

  ☆、第53章

  李雲崇是成芸在北京的第一個朋友。

  這說起來有點諷刺,因為他們兩人不管從任何方面來看,都不存在任何關聯。

  可他們偏偏就走近了。

  成芸並不傻,她也不天真。從小到大有很多男人對她好,她知道原因。

  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後來有一次閒談,李雲崇想起那天的初遇。他說成芸你還是太小,陌生人隨便給你一杯茶水你就喝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孩都是被人在水裡下了藥害的。

  成芸看著他。

  一個十幾歲往返於街頭酒巷的女人,見過多少社會最底層的糜爛客,這些事她會不知道麼。

  可她不解釋。

  在那個寒冬的夜晚,她接受了那杯姜棗茶,裡面有什麼她也認了。

  喝完那杯茶後的第二天,有人通知她說公司保險員要開個會,成芸去了。

  成芸不愛聽那些冗長的會議內容,坐在最後面,低著頭玩手指。

  她聽見前面念經的人聲音停了,以為自己被發現了,收起手抬頭。

  然後她就見到了李雲崇。

  李雲崇穿得一身西裝。成芸很少認識穿西裝的男人,穿得好看的見的更少,李雲崇一進來,簡易的會議室一瞬間就肅然起來。

  他好像是來檢查工作的,開會的人謹慎地跟他匯報工作內容,李雲崇囑咐了幾句,然後就離開了。

  成芸問旁邊的人,那個人是誰。

  旁邊的人也不知道,猜測可能是公司老總吧。

  成芸低頭。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問了她不少平泰保險的問題,她記不住,李雲崇就笑著說,喲,這麼基礎的都記不住,這個公司需要開會培訓了啊。

  成芸再一次碰到李雲崇也是偶然,他們在公司門口撞見,成芸跟他打了聲招呼。李雲崇站住腳問她:“最近怎麼樣?”

  成芸說還行。

  李雲崇工作繁忙,只留了一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跟我提。”

  這句話在成芸心裡扎了根。不得不說,對於當時的成芸來說,李雲崇好像一棵大樹,她不知道他的根有多深,冠有多高,她只知道他在她見過的那個世界裡,幾乎頂天立地。

  那時距離她到北京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王齊南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工作得太忙的時候,甚至都要忘記她為什麼來北京。

  可她所有的夢,都是關於他的。

  她想念他的臂膀,想念他的臉龐,想念他渾身血氣,也想念他粗聲說話的樣子。

  她想念屬於他們的夜。

  終於,在一個夏日的晚上,成芸去找李雲崇。

  敲完了門,她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聽見開門的聲音,把頭抬起來。

  李雲崇看進了一雙秋瞳里。

  眼角擦了淡紅的粉,像深秋的楓葉,也像哭過的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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