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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此時的人來說,禮法上的母子關係在某種程度上比血緣上的母子關係更為重要。

  因此,安母才會覺得自己剛剛失禮了。

  於是,安母滿懷內疚地再次道歉了一回:“我實在沒能想到,世上竟然還有這樣奇妙的緣分。我家新娶的兒媳婦,她表弟的契兄弟竟然就是鈺姐兒的兒子,我就是有一百個腦子也想不到這個啊!唉,我剛剛說錯了話,你們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鈺姐兒若泉下有知,見你這般好人品,定是非常欣慰的。”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據。

  謝瑾華見安母語氣真誠,便微笑著說:“該道歉的是我,竟是一直瞞到現在。”

  柯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們現在所待的堂屋,只見桌椅都上了新漆,上面貼著紅艷艷的喜字,看上去又乾淨又喜慶,可見安家確實花了大力氣娶媳婦,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到位。

  夫夫倆雖是因著江鈺的關係來安家吃酒席的,但既然柯祺是劉園的表弟,安母就趕緊從裡屋把劉園喚了出來。村里人沒那麼多講究,再說堂屋門大開著,新嫁娘陪著娘家表弟說說話,也不礙什麼。

  劉園氣色極好,新婚的日子肯定過得很幸福。

  安母特意找理由避去了廚房,就是想讓兒媳婦能和娘家人相處得更自在些。

  不多時,安學友終於把所有的客人都送走了,也半是興奮半是拘謹地進了堂屋陪著夫夫倆說話。安學友從葉正平那裡得知謝瑾華學問極好,見此時的機會實在難得,就忍不住要在學問上討教一二。

  謝瑾華很是耐心地陪著安學友說話。

  見自家少年和表姐夫聊得不錯,柯祺起身說:“嬸娘莫不是又給我們張羅吃的去了吧?一家人何必要這麼客氣!這才剛吃完,不必再做了。你們先聊著吧,我去廚房看看。”他口中的嬸娘就是指安母。

  廚房裡,安母在洗碗。除了她,還有另外的幾個婦人在幫忙。

  柯祺走近叫了一聲“嬸子”。

  見柯祺似乎有話要說,安母三兩下洗了手,在圍裙上擦乾了,領著柯祺走到角落裡。

  柯祺壓低了聲音,說:“姨娘當初是因為長得像先夫人,才有機會進慶陽侯府的。這事兒一直是繼夫人心上的一根刺……唉,姨娘去得早,其實府里人一直對謝哥哥瞞了姨娘的事。”他這話說得真真假假,雖說對不起張氏,甩了一口莫須有的鍋給她,但為了套話,他也只能在心裡對張氏說聲抱歉了。

  安母果然順著柯祺的話腦補了很多,眼睛微微紅了,道:“鈺姐兒當初肯定很不容易。”她想到了戲文里的妻妾紛爭,把張氏想成了那種特別兇惡的人物,甚至覺得江鈺的早逝都有可能是張氏害的。

  柯祺又說:“……謝哥哥雖還被人叫一聲四爺,其實已經從府里搬出來了。”

  安母又不知道腦補了什麼,道:“這又是何必!再如何看鈺姐兒不順眼,她都死了,也該一了百了了啊,為何還要作踐了哥兒去!唉,哥兒是好哥兒,是鈺姐兒拖累他了。鈺姐兒……她是怎麼去的?”

  “生謝哥哥的時候……”柯祺試探著說。他故意在這句話里省略了主語。

  安母惡狠狠地咬了下牙齒,道:“是了,繼夫人原本就看鈺姐兒不順眼,若鈺姐兒一直沒有孩子也就算了,偏偏侯爺將一個哥兒記在了鈺姐兒的名下……”要不然,鈺姐兒怎麼在花一樣的年紀就去了?

  柯祺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順著他說的話,安母都想不到江鈺是難產而亡的,反而覺得是因為江鈺得了別人生的兒子才被主母害了。所以,安母前面說的那句“不可能是江鈺的兒子”不是“不可能這麼巧就是江鈺的兒子”的意思,而是“江鈺不可能生兒子”的意思。那麼,她為何認定了江鈺不能生兒子呢?

  涉及了謝瑾華的身世,柯祺肯定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柯祺想了想,繼續半遮半掩地說:“嬸娘,謝哥哥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江姨娘生的……”

  安母愣了一下,道:“這、這樣啊……”

  人人都會有自己的私心。安母已經認定了謝瑾華是別的什麼丫鬟妾侍生的兒子卻記在了江鈺名下這一點,而現在江鈺早已經離世了,安母肯定是希望謝瑾華能看重江鈺這個養母的。如此,江老秀才也能得著一點外孫的祭祀,不是?再說,這些都是貴人府里十幾年前的舊事了,哪裡用得著她多嘴?

  “嬸子,這事兒還有誰知道?以後謝哥哥還要到村里常來常往,若是被人說嘴了……”柯祺又說。

  安母連忙道:“你放心,只要我不多嘴,別人肯定都以為那就是鈺姐兒自己生的孩子。鈺姐兒出生時,是我婆婆接的生,那時我剛剛生了姑娘,是我給我婆婆打得下手。我們這些年都沒有對外說過。”

  安母從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被套話了,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個乾淨。

  安學友上面還有一哥一姐,安母生安學友時已經年齡不小了。這時候嬰兒的夭折率很高,安學友的哥哥並沒有養活,安家就只有安學友一個男丁。江鈺出生時,安母估計是剛剛嫁到安家還沒兩年。

  柯祺微微眯了下眼睛。

  聽安母這話里的意思,江鈺應該是有什麼天生的缺陷。柯祺知道有一種人被稱之為“石女”,石女大致上分兩種。一種是外部器官正常,但是沒有子宮和卵巢,於是不會來例假,也不能生孩子。還有一種是外部器官就發育得不好,雖然能平安長大,但無法進行正常的性生活。江鈺應該屬於後一種。

  而事實正如柯祺猜的這樣。

  好在安家的兩位女人嘴巴都很嚴,且她們都有著慈悲心腸。她們都清楚,若是她們把事情說了出去,江鈺就要在風言風語中長大,會被人歧視,會被人欺辱。所以,她們瞞下真相,還一直都很照顧江鈺。而江鈺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能嫁人的,如果江秀才沒有死得那麼突然,他應該會把江鈺的戶籍轉成女戶,靠著他留給女兒的那些家產,江鈺一個人也能把日子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了。可惜世事難料。

  安家婆婆已經去世多年,如今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只剩安母了。

  當初知道江鈺因容貌酷似貴人原配而去給貴人做妾後,安母覺得這是江鈺的幸運。貴人看中的僅僅是她的長相,又不圖其他。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妾,在內宅中說不定過得比能生孩子的妾更加安穩。

  卻沒想到,江鈺竟然早早就去了。

  安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柯祺表情嚴肅地說:“嬸子,你把這事忘了吧,莫要再對外說了。就算有人問起……算了,應該不會有人來問。但萬一有人拿著這個事情來問你,你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免得讓謝哥哥心裡難受。”

  “你放心……哎,我去給你下一碗糖水雞子吧?”安母道。

  安母之所以要生硬地轉移話題,是因為有位幫忙洗碗的婦人臉色匆匆地朝他們走了過來。柯祺連連拒了安母的好意,見那婦人和安母有話要說,就藉機收拾了臉上的表情,慢悠悠地朝堂屋走去了。

  柯祺其實是不願意懷疑謝瑾華的身世存在問題的,但他也相信安母並沒有撒謊。

  那麼,事情的真相可能有三個。

  其一,江鈺剛出生時,身體確實有點問題,後來慢慢就養好了。再或者,等她進了謝府後,侯爺請來太醫幫她把病看好了。反正,憑著後世的醫學技術,情況不特別嚴重的石女確實是能夠通過手術恢復正常的。但問題是,現在的醫療技術真的達到了這種水平嗎?還是說,江鈺只是有一點輕微的畸形?要知道,無法過正常的性生活,不意味著徹底不能過性生活了,只是不太適合過性生活而已。

  如此,謝瑾華就真是江鈺生的了。

  其二,江鈺確實不能生,於是用了借腹生子這一招,就像安母猜得那樣,把別人生的孩子記在了她的名下。不,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很低,畢竟莊子上的那位高嬤嬤可是咬定了她是難產而亡的。

  柯祺漸漸覺得全身發冷。

  夫夫倆查過那位高嬤嬤,她的身份毫無問題;而葉丘村里和江鈺有關的事,當初確實是慶陽侯府的管事來處理的。這意味著,慶陽侯府確實納了江鈺為妾。但如果從始至終,江鈺只是一個幌子呢?

  若非安母這裡出了紕漏,誰能知道江鈺其實不能生呢?

  這就是第三種情況了。如果謝瑾華真的是謝家人,謝府又何必繞上這麼一大圈用如此複雜的方式為他偽造身世?所以,謝瑾華很有可能不是謝家人,而且他的真實身份並不能被拿出來放在陽光下。

  柯祺已經走到了堂屋前,謝瑾華和安學友的說話聲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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