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聽到沈充這麼說,王導一時間也是感慨更多,不要說時流,哪怕早年他自己都未有正眼加於沈氏,甚至當王敦向他誇讚沈充時,都頗有不以為然。沈家父子以南人武宗出身,能夠做到眼下這一步,這當中的付出也實在難於細數,當中一步不慎,可能就會前功盡棄。

  「屈子曾歌,新沐彈冠,新浴振衣,不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往年不乏悖行,泰半身不由己,今日既得清流濯纓,豈肯再受濁流濯足。這是人之常情,太宰應知無偽。」

  王導聽到這裡,便默然頷首,表示認可沈充此言。沈氏清聲得來不易,因此更難說丟就丟。沈充今次所為無論收效如何,就算能夠成功扼制住褚翜等人的圖謀,未來名望多少也要受到影響。

  沈充又苦笑一聲,繼而說道:「我家巨室豪富,這一點無需夸言。人言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我家生麟兒,時流無有可比,滿倉珠玉皆可舍,只求我兒安康常享。」

  王導聽到這裡,眉梢便是一跳,明明沈充一副傾談模樣,但這話落在他耳中,總覺有幾分刺耳。尤其因此勾起他思念亡子之痛,更是忍不住長嘆一聲,而後不乏動情道:「或有遠俗者不惜懷抱中物,但若情摯於極,只恨不能以身為兒輩禳禱。」

  「我兒雖然壯功於北,但我這為父者卻起居難安,飲食無味。人皆誦其賢,我獨憂其苦。所以若能為兒輩祛災,我身不足惜,名亦可舍。」

  沈充講到這裡,語調顯出幾分冷厲:「太宰所言,無有相忍之心,但對我來說,若是兒郎能得自便,我又何須相忍?人以戎事為玩物,以名器為樗蒲,何曾有相忍之念?因是我直取盧彩,絕不相讓!」

  眼見沈充如此決絕,王導張張嘴,已是失語。褚翜等人慾以淮南王持節過江為大都督,搶攻意願彰顯無遺,若是前線將帥對軍隊掌控力不足,引起將士牴觸、譁變都有可能。

  當然褚翜他們之所以敢這麼做,也是建立在心知沈維周對淮南軍掌控力十足的基礎上,若是換了荊州的庾懌和徐州的郗鑒,他們也未必敢在大勝之後、臨戰之前搞出這麼大的動作。

  沈充所言這些人無有相忍之念也不恰當,因為這些人是寄望於沈維周能夠相忍為國,以自身威望壓制住淮南軍眾的牴觸。

  沈充這番話雖然聲色俱厲,但其實也是留有餘地的,只要那些人不越過底線,他也不願將事情做絕,但他們若還無收斂的話,他必拔盧反擊。

  聽到這裡,王導便猜測莫非沈充今天特意邀他相見,是希望他能從中遊說,將這一層意思傳達給褚翜等人?若真如此的話,王導雖然也不願再趟渾水,但也不願意幾個執政門戶徹底撕破臉,這對江東整體局面是極為不利的。

  然而接下來沈充的話,卻徹底打破了王導覺得此人還有大局觀念的想法。

  「我兒書閣曾有戲言,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是深以為然。幼筍出土,層層棄殼,節節拔高,世事漲消,正在於此。雛鳳清啼,老雀厭聲。我是所謂舉賢不避親,為王事計,我兒維周便是當然之選。老父無能,唯有相約同儕,坐望太平。」

  沈充講到這裡,又咂咂嘴巴,飲一口茶,頗有意猶未盡之感。

  然而王導這時候已經沒有了耐心,他總算聽出來沈充為何邀他相見了,完全就是為了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誇耀自己的兒子!

  什麼叫老雀厭聲?哪怕王導再有涵養,聽到這話也是忍不住頜下鬍鬚頻顫,偏偏又拉不下臉來去反駁。

  相約同儕,坐望太平?如果王導沒理解錯的話,沈充的意思應該是他已經後繼有人,也不指望自己能有多大建樹,所以餘生精力就要用來給那些台輔們搗亂,讓那些人也甘心認命,束手坐望那些小輩建功。

  體會到這一層意思後,王導連表面的客氣微笑都難以保持,他閱歷可謂豐富,與無數人打過交道,但像沈充這種全無底線誇耀自己兒子的卻是平生僅見,乃至於無從招架。

  「老雀何止聲厭,百病叢生,老眼昏聵。」

  王導乾巴巴回了一句,算是表達自己的不滿,而後便站起身來說道:「都下風物漸變,老馬不能識途,眼下天色已晚,若再不歸,恐怕家人擔憂走尋,只能告辭了。」

  沈充聽到這話後,滿臉遺憾之色,站起身來不乏遺憾道:「今日與太宰相談甚歡,大恨日短……」

  王導聽到這裡嘴角又抖了抖,險些忍不住要問沈充哪隻眼看見自己相談甚歡了?老雀厭聲,大概說的是他自己吧,一副驕狂嘴臉,仿佛整個天下只有他才有兒子一樣。

  沈充卻似感覺不到王導腹誹,一直將他送到中庭,然後才立足說道:「眼下我抱病在身,不便遠送,還望太宰勿罪。待到來日康健,必定登門拜訪,再敘舊論。」

  王導袍袖一卷,連最後一點客氣都不顧,直往前庭邁步登上自家車駕,行出一段距離後才對車前家人說道:「來日若沈士居登門,不必內稟,只需告知我歸鄉養病、歸鄉怡情。」

  到了他這個年紀,終究還是對病痛之類下意識感到牴觸避諱,更沒有必要為了躲避沈充而詛咒自己。

  只是在將近家門的時候,王導才在車內幽幽一嘆,沈充方才那一通炫耀可以不作理會,但那種態度還是值得咂摸的。雖然那一番話語讓人接受不了,但其實也是有幾分道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