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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哲子哪不知這小女郎最喜看自己出這種風頭,但老是抄襲,還要考慮應不應景,他壓力也是蠻大的。還來不及推辭,公主已經讓人將船劃至島上。

  無奈下,沈哲子只得吩咐家人們將公主送去島上另一處家眷所在處,自己則跟庾條登上了竹樓。

  「維周至此,我等可以喑聲了。」

  待到沈哲子行入進來,眾人紛紛起身相迎笑語道。

  待坐到庾條身邊,看著剖開竹筒穿堂而過的曲水流觴,沈哲子也大約明白了眾人在玩什麼。既然已經到場,他也不再拘泥,順手拈出一提來打開一看,倒是一樂,那紙上寫著的乃是一個樂府舊題《行路難》。

  也是在時下浸淫得多了,沈哲子也才明白樂府詩的具體含義。像是傳承自漢的樂府自然不必再講,樂府本有固定曲目,但流傳至今,有的是曲調遺失,有的是歌詞散佚,後人托以曲調新作詩句填充,或是新擬曲式,這種風潮在建安年間達到一個高峰。

  像是曹操流傳後世,耳熟能詳的許多作品,都是托以樂府舊題而作。至於沈哲子老爹沈充所作的《前溪曲》,則屬於樂府新曲式。再發展到後來,樂府詩已經不再限於能不能入樂,漸漸脫離音樂成為一個獨立的文學載體存在,像是唐詩大盛時期的五言、七言,追溯起來,源頭都在樂府詩。

  簡而言之,樂府詩與後世的宋詞詞牌沒有太大區別,只是格式和聲韻要更靈活多變一些。

  《行路難》便是一個樂府舊題,單單沈哲子所記得的擬作這首舊題的詩人就有袁崧、鮑照、李白、王昌齡等等。然而這些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得意,沈哲子如果照搬他們的詩作,未免有些情景不符。

  庾條探頭看到沈哲子拈到的這一題,也是忍不住撫掌大笑道:「此一題,人或皆可歌,唯獨維周難言啊!」

  說著,他將這一題在席中公布出來,繼而眾人便都意會,紛紛笑起來。行路難是講人世艱辛不得意,確是人人都能說道幾句。但唯獨沈哲子,吳中望族出身,先帝禮遇之佳婿,如今更是少年假節,這樣的人生簡直已經無可挑剔,還有何難要歌?

  想著這首題,沈哲子也不禁有些為難,若是要慷慨激昂以動人心魄,還不如抽一首舊題《胡無人行》。不過見眾人都是興致盎然望著他,期待他能再有佳作,便也認真思忖起來。

  他於席上徐徐起身,憑欄而立,眼望大江沉聲吟道:「君不見大江涌,碧波橫流三萬里!君不見江上風,波瀾偶乍起,俄而浪千尺!我於宇宙如螻蟻,蚍蜉撼樹談何易?荒冢白骨無人掩,北觀故國少炊煙。應知霍侯多寂寞,磨甲枕戈望狼山!彈鋏高歌勿笑我,破膽瀝肝奉君前。行路難,行路難!血戰中華地,重開兩漢天!」

  第0317章 郗公之困

  隨著沈哲子的吟詠聲,竹樓內氣氛由開始的浮躁轉為沉默,繼而便有些壓抑起來。

  這一篇《行路難》,開篇帶入眼前之滾滾大江,視野可謂宏大。座中眾人即便不是飽學之士,也都是家學淵源之人,歷經世事磨練,私下未必沒有試擬這一首樂府舊題,只是大多流於絮叨牢騷,感懷自身不逢時,如婦人喁喁耳語,不好示於人前。

  可以說沈哲子這一篇,破題第一句開始,意境便遠遠高於早先流傳於外的舊題之作。下一句承接,波瀾驟起,俄而千尺巨浪,寫的自然是如今歷陽叛軍攻陷建康之事。巨浪滔天,每個人在這洶湧時局中都如螻蟻一般卑微,想要力挽狂瀾又談何容易?

  到了這裡,可以說是將時局之變幻,人力之卑微寫到了一個極處。大江橫流可謂天塹,然而那又如何?波瀾一起,便是巨浪滔天,人人都難自安。然而人生之困苦又何至於此,北地糜爛,神州陸沉,胡虜肆虐,白骨累累!極目北望,所見到的儘是絕望!

  吟詠至此,給人的感覺可以說是壓抑沉重。人行路難,國運亦是艱難,步履維艱。然而就在情感沉到了低谷,陡然有所翻轉,時無英雄,霍侯寂寞,我願枕戈被甲,效法先賢封狼居胥!不要以為我只是故作狂言,我願剖腹取膽讓你們嘗一嘗到底有無壯烈!前路雖然艱辛,我也願意血戰而進,重複故漢榮光!

  「荒冢白骨無人掩,北觀故國少炊煙……」

  席中忽然響起一個老邁沙啞的歌詠聲,那是潁川荀邃。他是座中年齡最長者,人生大半歲月都在北地渡過,迫於兵災舉族南遷,如今又迫於兵災往東逃,此時唱起這首《行路難》,已是忍不住涕淚橫流,追思往昔,語調更給人以蒼涼落寞之感,令聞者都掩面太息,心意難表。

  以時下樂府詩標準而言,沈哲子這首《行路難》自然難稱佳作,聲韻過於鏗鏘,感情過於濃烈,不好入樂。

  時下詩風之所以靡麗婉轉,其中一個原因也是便於與曲調相配以入樂,而詠歌者多為女子,纏綿悱惻尚可體現出來,太過激昂的情緒憑其音域也很難盡抒其秒。吳音多靡靡,南渡之後,建安詩風蕩然無存。

  但若是從意韻而言,沈哲子所歌非是一人之不幸,而是國運之傾頹,哀傷之極處轉為慷慨激昂。在時下這樣一個需要喚醒人大義節氣的時節,卻又能予人足夠的感染。因而隨著荀邃老邁的歌詠聲響起,樓中越來越多人加入到這歌詠中來,很快便由這江中小島蔓延至各方。

  「行路難,行路難!血戰中華地,重開兩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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