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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琿聽到這話,眼神中掠過一絲神傷,口中卻笑語道:「溫太真德不彰於我,才不長於我,與你為友,已是折節而交,何須掃榻相迎。」

  「毒言若斯,可為友乎?」

  溫嶠聞言後大笑著坐在了崔琿下方,視線略過那位豐腴美艷的蘇娘子,眼神中便帶上了一絲噱意,損友姿態十足,身體往前一傾,舉掌欲拍拍崔琿小腿,手掌卻壓著薄衾直接按在了軟榻上。他臉色驟然一變,驚聲道:「孔瑞兄,你這是……」

  「橫災加身,能保住性命已是僥倖。」

  崔琿淡淡一笑,掀開薄衾露出殘腿。

  「這、這……」

  眼見此幕,溫嶠再也不能淡定,神態轉為凝重,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言。

  這時候,沈哲子才行進閣中,坐下來將崔琿所遭受的災厄講述一遍。溫嶠聽完後,神態更加複雜,沉默良久,掩著臉長聲嘆息道:「孔瑞你這番劫難,是代我受過啊……」

  他之所以發此言,乃是因為當年并州則人南下勸進時,他並非唯一選擇,另有一個選擇乃是崔琿並其堂弟崔悅。若當年崔琿便南下建康,自然不必遭此劫難。此時看到崔琿如此,溫嶠心中便倍感羞愧。

  「劫數或早定,太真何必強攬己身。」

  崔琿嘆息一聲,旋即便開口安穩溫嶠道。且不說當年事與他所遭受劫難本就沒有直接關係,即便是有,他這一番劫難也是躲不過。當年并州方面雖然有此議,但他家與當時越府氣息濃厚的東南朝廷本就沒有太深厚的親近感,況且他家也乏甚玄風傳承,即便過江,未必能如溫嶠一般立足下來。以此罪咎,實在沒有道理。

  話雖如此,但是溫嶠終究不能釋然,在席中對沈哲子深深施禮道:「今日始知海鹽男救我手足於存亡,來日若有用,必償此恩!」

  「溫公言重了,崔先生於我吳中遭受此厄,我家救之,清理應當。況且崔先生入我家來,時時予我教誨,受益匪淺,豈敢以恩相脅邀幸。」

  沈哲子連忙避席答道,過後更是行出門來,給這兩人留下一個獨處空間。

  等到沈哲子離開後,溫嶠才指著崔琿語帶抱怨道:「既然已經脫厄,孔瑞你為何不著人傳信於我?摯友遭厄至此,我竟懵然不知,這讓我以後如何敢立世間?」

  「太真你獨立於江東異鄉,可知維繫艱難。我又非途窮了無去處,何必再來給你增添更多煩憂。沈氏主家優待我等劫餘廢人,而我也實在無求於外,於此了卻殘生,於願足矣。」

  崔琿笑著回答道,如今的生活於他而言確實是半生難得之悠閒,唯一一點就是在都中時常想念會稽的始寧莊園。某種程度上而言,那裡也是他心血所系之地。

  溫嶠移席到近前,拉著崔琿手置於膝上感慨道:「北地局勢,我多有留意,河朔之地但凡有人新近南來,我總要去尋訪一番。每每午夜夢回,都盼能與舊友相會。若非今日海鹽男著人傳信於我,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孔瑞竟然已經早已南來,寄養於南人門庭之中。」

  崔琿亦笑道:「山河動盪,人事翻覆,人之際遇離奇,哪怕眼量再長,也難猜度一二。若早年在北地時有人道我來日將是如此際遇,我是說什麼也不肯信的。如今閒坐庭中,每每長嘆人力有窮,這大概就是殘餘之人、老朽不堪之肺腑吧。」

  「豈獨孔瑞你有此感,哪怕是我也常自傷此身無用。南來至今十數載,於世無一得益之建策,空自傷懷往北,不知此生能否再回故鄉。人言有祭無絕,如今飄零於遠鄉之外,已不知故冢家廟已是怎樣的草木凋零。」

  言道此節,溫嶠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無奈:「不能歸國神州,不能敬拜家廟,此身獨存何益?早知眼下如此,何如固守於北,亦能慷慨以赴國難,共襄一場壯烈!」

  崔琿聽到這話後卻是大搖其頭:「太真你如今國任加身,豈可沉湎灰懶。宜當銜恨發奮,來日勿使子輩笑我無為!」

  兩人雖然分別日久,但舊誼卻是深厚,隨著交談漸久,久別而來的生疏漸漸褪去。尤其崔琿所思所言都迥異於江東時人所感,更將溫嶠拉回那個彼此互相扶掖,睜開眼便要面對諸多困境的歲月,那一段時日的經歷,雖然困苦但卻充實,如今回味起來,較之在江東終日玄談、人浮於事的生活,更有一種別樣的情愫滋生。

  眼見崔琿漸漸有睏乏之意,溫嶠才漸漸停止了話題,再次出言相邀道:「孔瑞你還是去我府上榮養吧,沈氏雖然禮待,實在不便長久叨擾。你之才幹遠甚時人,於時局更有一種精闢所得,我也要向你時時請教探討,才能不混沌於時下。」

  崔琿聞言後仍是擺手拒絕,笑語道:「江東人才濟濟,哪有我這劫餘浪人置喙之地。我今次來都中,也只是與舊友互通聲息,來日還要返回會稽的始寧。那裡已成我第二鄉土,諸多昔年遭災之故友皆居於此鄉,彼此眼望才能安心。」

  溫嶠仍是執意相邀,崔琿只是固辭,到最後溫嶠甚至有幾分惱意:「崔孔瑞你為何固執如此,不肯入我家門究竟是眼薄於我還是眼薄於你自己?我家雖不及沈氏豪富,料想照顧你周全還能做到,你不歸於故交卻客居於南人庭下,讓我以後如何自處?你縱使廢人一個,我溫太真照料你之起居甘之如飴!」

  「太真休矣,哪怕以我眼觀,來日京畿或有遭劫,你亦不能免於其中。假使日後兩全,相見自然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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