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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對於時下各世家彼此糾纏聯合的狀態,沈哲子又有了一個更深刻的認知。老爹沈充抄了義興周氏的家,但被滿門殺絕的只有周札這一支,其他房支分毫無動。

  因此如今的義興周氏與吳興沈氏並沒有什麼濃得化不開的仇怨,頂多是彼此關係冷落,而且還只限於沈氏東宗。義興周氏其中一些房支與沈氏西宗關係非常不錯,不乏姻親,彼此之間的聯繫,在某些方面甚至還要比沈氏內部東西二宗的聯絡要親厚得多。

  世家大族,蛛絲密結,複雜情況,一至於斯。後世沈哲子了解這一段歷史,對許多人物行為都不理解。如今身處時下,才漸漸有所接受。一方是關係疏離的同宗遠房族親,一方是來往密切的自家女婿姻親,你會選誰?

  這些人際關係的複雜性,通過沈哲子自己的交際就可以表現出來。

  午後,庾氏庾懌、庾條兄弟二人聯袂到來,沈哲子親自接待,傾談良久。庾家這幾兄弟,庾亮強逼沈哲子入台城覲見皇帝,雖然是有驚無險,但殺己之心卻昭然,沈哲子絕不會與其善罷甘休!

  但庾懌與老爹沈充在仕途上還有相互扶持的空間和餘地,而庾條更是沈哲子著重培養的頭號業務員。沈哲子對庾亮的觀感之惡,並不波及與這兩兄弟的來往交際。日後庾氏興旺,這兩人也是沈家能借其勢的主要途徑。

  相對於沈家本宗來往的故舊,沈哲子個人的人脈格調顯得要高一些,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來自於紀瞻。江東高門的吳郡顧陸人家,丹陽紀氏、張氏,雖然來得未必是主要門面族人,但也足以表示對沈哲子的重視。

  其餘還有庾條招攬的一群僑門子弟,這些都是日後推廣隱爵隱俸的業務骨幹。雖然感覺與一個垂髫少年座而論交有些怪異,但因為庾條對沈哲子的推崇,也不敢流露出對南人慣有的輕視。

  這些賓客到場,便不願與原本的客人同處一席。而有了他們在場,原本的賓客也都變得拘束不自在。沈家索性另闢席面,分別安置接待。

  士庶不同流,門第不同者彼此都無往來,真是在方方面面都得到了貫徹和體現。如今這個局面,往上追溯的話甚至可以說萌發於西漢後期,生長貫徹整個東漢三國,至於如今,已是根深蒂固,並非朝夕之間可以扭轉。

  沈哲子自認沒有宇宙大將軍侯景那麼豪邁的氣勢,高舉屠刀將所謂王謝高門殺個乾乾淨淨。如此世風之下,想要成事,難免苟且。

  賀宴一直持續了兩天多,才總算是告一段落。這還是因為另一戶士族娶親之喜,賓客們轉移陣地,沈哲子才落得清淨。

  對於那些有官身的士族成員連軸轉的宴飲雅集,沈哲子縱有不滿,也不好面斥其非。這一時代,官員休沐大體還遵循漢制,但執行的卻不嚴謹。尤其輪休制,門第高、家世興旺者不要說每天在官署住宿,甚至旬日不去辦公都司空見慣。

  諸如後世南朝琅琊王僧達,性喜遊獵,一年大半時間都不在官署中,辦公不過是遊獵之餘的消遣。可是待其失勢時,告病請假後站在建康城橋頭看人在河中鬥鴨,就遭到參奏彈劾。

  更有甚者,南朝一官耽於山水之樂,屢得遷官不見其人,到最後甚至不知其所任官署何在。野史記載或許不足為信,但時下為官者不任其事,風氣可見一斑。

  結束賀宴後,沈哲子又回到紀府,趁紀瞻精神尚好時,與其講述一番御前應答的細節。

  紀瞻能夠聽出皇帝言辭中對沈家的示好和拉攏,這對吳士而言是一個好現象,因此心情便有幾分暢快,叮囑沈哲子道:「忠義大節,立身之本。要銘記於心,以此自律。」

  沈哲子嘴上答應著,卻不忍打擊紀瞻。皇帝想要拉攏南士制衡僑門的意圖是很明顯的,可惜命不長久,臨終還下詔要朝廷任用南士中賢明者,但又怎麼會得到貫徹。終東晉一朝,始終是重僑門、輕南士的政治格局。

  或許是迴光返照,往後幾日,紀瞻精神好轉許多,能夠勉強待客。一干故舊親屬紛紛上門拜訪,也算是告別。每當待客時,紀瞻都讓沈哲子侍立在側。

  沈哲子明白,老人家這是用人生最後一點光輝,再扶植自己一程,將一生積攢的人脈、聲望和政治遺產,轉交到自己手中來。至於沈哲子最終能夠繼承多少,還要看他自己的努力。

  中秋過後,年過古稀的紀瞻,終於油盡燈枯,於家中與世長辭。

  紀家自是滿門悲痛,尤其紀友這個未及弱冠卻至親全無的少年,更是痛哭流涕幾近昏厥。沈哲子心中也異常悲痛,這位老人家纏綿病榻經年,人生最後時光都不得安寧,為沈家保駕護航,渡過難關,可謂大恩。

  尤其對沈哲子個人而言,這位身負國士之名的老人,將一生最寶貴的積累分享給自己,這一份賞識和厚遇,實在是沉重的令他無法償還。

  歷經舊吳,橫跨兩晉,歷八王羯胡之亂,覽衣冠南渡之悲,這位老人家人生軌跡可謂跌宕。或許囿於時代的局限,沒有超出格局的眼光看到歷史推進的脈絡,但一生克己律行,功存社稷,不負「士」之名,可謂無憾。

  作為紀瞻弟子,沈哲子服齊衰之禮,僅次於至親的斬衰,這也是紀瞻臨終的交待。雖不入五服血親,但卻有傳道厚恩。

  薪火不滅,代以相傳。

  第0053章 京口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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