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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他與表兄章維自幼並肩,素日裡轅門風寒,旌旗卷沙,作戰時曉戰金鼓,宵眠抱鞍,扶持著穿過刀山血海,仗劍守住彼此的後背。
從少年到弱冠,是意氣兄弟、是至交摯友,亦是生死同袍。
那種感情絕非旁人能比。
在京城的這陣子,魏知非翻來覆去,也斟酌過許久。
如今也已有了答案。
「朝堂軍政的事我與他都無力左右,只能各司其職,做好該做的。當初立志從軍投身戎馬,我想的就只是報效朝廷、守衛百姓。不管在定國公麾下,還是鄭王麾下,此志不改!」年輕的男兒身姿昂藏,斬釘截鐵。
魏嶠頷首,起身拍了拍他肩膀。
魏夫人不敢想像倘若事情走到最壞的境地,章家與朝廷刀鋒相向,這些晚輩會經歷怎樣痛苦的抉擇,只能看著兒子眉眼,心疼道:「聽聞雲頂寺里來了數位高僧,連著做三日法會,那裡的佛珠是最靈的,我明日去求一串,走之前給你帶著。」
「我陪母親一起去。」魏鸞溫聲。
……
雲頂寺坐落在京城往南六十里的四明山。
這地方峰巒延綿,峻岭橫亘,因山川有靈秀之氣,山中錯落修建了許多廟宇道觀,譬如鏡台寺、法音寺等,皆是承襲數百年的佛門寶地。此處離京城路遠,除了山腳下的村鎮百姓外,香客稀少,適宜清心靜念、修身養性。
廟宇之中,以雲頂寺名聲最盛。
因這座寺里有座規模極大的藏經閣,引無數佛門子弟慕名而來,借經修學。
年前曾有二十餘數位僧人自江南名剎北上,在除夕前後抵達雲頂寺,悄無聲息地逗留了兩月。這二十餘人中,不乏聲名鼎盛的大德高僧,素日裡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如今做法事的消息散播開,引得許多人慕名而去。
魏鸞母女乘車前往時,途中便有許多高門貴戶的車駕。
清晨動身趕路,到得寺里,已是晌午。
這寺里雖有一座齋堂,卻因素日裡香火冷清,規模並不大,這會兒裡頭做得滿滿當當,一座難求。好在魏鸞早有預料,帶了些糕點涼菜,尋個寬敞地方停了馬車,將食盒鋪開,也能將就著應付午飯。
因上回因果寺賞木棉時遇險,魏鸞如今出門都帶著盧珣隨行,今日也不例外。
他辦事麻利,不過片刻便找了些湯和碗,暖暖的喝下去,倒像是春郊野餐。
過後棄車入寺,由知事僧引著進香,佛前聽法。
佛堂肅穆,信客如雲,母女倆從大雄寶殿出來,穿過繚繞的煙往後院走,誰知才進了西側的窄門,迎面竟碰見了個熟人——太子妃章念桐一身綾羅薄衣,戴了頂帷帽,高堆的髮髻只拿玉簪挽著露出來,薄紗遮住面容,徐徐走來。
她的身後跟著五六個侍從,皆是尋常人家侍女的打扮,未著東宮女官的裝束。
乍一眼看去,倒是微服而來。
太子妃久居東宮,地位尊崇,如此裝扮,尋常人自然認不出來。魏鸞卻跟她自幼相識,一眼認出身邊的侍女,瞧著戴帷帽的女子身段姿態極為熟悉,不由駐足多瞧兩眼,依稀辨認出是章念桐的容貌,心裡暗暗納罕。
那位知道躲不過,臉上的錯愕轉瞬即逝,旋即撩起了紗簾。
見魏鸞母女欲行禮拜見,章念桐忙上前一手一個扶住,含笑道:「既是在佛寺里,禮就免了。許久沒見姑母和府上的老夫人,身子都好吧?」她笑吟吟地關懷,跟從前的客氣親近姿態別無二致,仿佛絲毫不記得興國公的事。
魏夫人遂恭敬回答,代魏老夫人謝過關懷,又問她玉體安好。
章念桐只說無恙,瞧向魏鸞身後的隨從。
因盧珣習慣了不遠不近地跟著當暗衛,混在人群里,此刻母女倆身後便只有僕婦侍女。章念桐心裡有了數,隨口道:「這地方離京城可不近,路上顛簸得很,我記得鸞鸞從前進香最愛去寶林寺,怎麼今日卻來了這裡?也是慕名而來,聽這場法會?」
「慕名聽來法會,順道求串保平安的佛珠。」魏夫人笑答。
章念桐頷首,「那就別耽擱了,免得回程天晚。」她說話之間,後面的精舍里,有個布衣打扮的精壯男子掀簾而出,目光直直落向章念桐,瞧見這邊駐足說話,又迅速落下軟簾,縮身躲回屋內。
魏鸞眼尖,立時覺出不對勁。
按說章念桐身為太子妃,無需如此微服出行,似這些大德高僧,她若真的想見,盡可遣人召至東宮,何必趕著顛簸路途來這裡?方才那男子身形精悍,動作利落,必是習武出身,東宮侍衛何時變得這樣鬼鬼祟祟了?
一念至此,不由含笑探道:「路上確實顛簸,骨頭都快散架了。殿下身份尊崇,何必費此周折,該派人請幾位高僧進城說法,保重身體才是。」
章念桐神情微動,望向魏鸞的眼睛。
魏鸞笑容婉轉,不閃不躲,眼底清澈坦蕩,慣常的神采照人。
「也是來求平安佛珠。」章念桐鬆了口氣,神色如常地道:「娘家父兄皆在軍中,雖說為國盡忠是榮耀之事,到底讓人牽掛,求幾串佛珠送去,我心裡也踏實些。再說高僧遠道而來,隨意召見未免唐突,為表誠心,還是該親至。」
「還是殿下考慮得周全,是鸞鸞輕狂了。」
章念桐笑而頷首,沒再逗留,率眾離開,往山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