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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掀起簾帳走出去,叫染冬備水。
外面很快就有了動靜,春嬤嬤知道她昨晚囫圇睡下後今晨必會沐浴,早早就備了熱水。於是僕婦侍女抬水進浴房,染冬自箱櫃裡取了熏好的新衣裳,腳步聲斷續傳來,就連熱水倒進浴桶的聲音都在清晨格外清晰。
盛煜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其實沒睡醒。
昨晚魏鸞丟下那句話後,便心滿意足的迅速入睡,盛煜的盛煜卻被驚得半絲不剩。
他當然記得那日麟德殿裡,他曾說過什麼。
但比起被魏鸞聽見那句話的驚愕,他更為之震驚的,是永穆帝的舉動。麟德殿是皇帝召見臣子,單獨奏議的地方,裡面放著無數機要奏摺文書,也決斷過無數生死傾覆的朝堂大事。那是朝政重地,等閒不許踏足。
便是章皇后和淑妃那等身份,出入也須永穆帝首肯。
永穆帝將魏鸞藏在那裡,絕非心血來潮。
難怪那日她未卜先知似的問及傷勢,強行扒了他的衣服,也難怪那日後,她收斂了初露嬌憨的情態,回到剛成婚時的模樣。自是永穆帝有意引導,讓她聽見那番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畢竟他請求賜婚之初曾言之鑿鑿,信誓旦旦。
而魏鸞不知帝王心計,就那麼入觳了,不好跟他翻臉,便暗自賭氣。
盛煜想通其中關竅,睡意全無,直到天色將明時才昏沉睡去。
而此刻,盛煜聽著浴房的動靜,有些頭疼。
坑是他親手挖的,話也是他親口說的,且他當初確實是那麼想的,以為能破除心魔,割捨對魏鸞的那點心思,說話便沒留餘地。如今永穆帝因風吹火,別說魏鸞這般自幼尊榮驕傲的姑娘,換了是誰,聽見那種話都得生氣。
難怪魏鸞最近不怎麼好好搭理他。
婚後新歲伊始,盛煜便碰上了大難題。
……
正月初一萬象更始,永穆帝在含元殿接見群臣,女眷則常去佛寺進香。
京城裡寺廟不少,皇親國戚常去的是報恩寺。
因魏知非少年從軍歷練,魏嶠夫婦為求平安,很早就在報恩寺里供奉菩薩,時常燒香求平安,每年元日的香火更是雷打不動。魏鸞怕母親孤身進香時難受,年前就跟盛老夫人提了,說今日想陪母親到報恩寺進香。
盛老夫人通情達理,自是應允。
是以早飯過後,魏鸞幫盛煜將那身正日朝拜的官服穿戴整齊,送他出門後,便先去西府拜見婆母長輩。到樂壽堂里,陪著祖母用了晌午飯,再乘車去報恩寺進香,時辰剛好——避過了搶頭香的擁擠陣仗,卻也不失新歲的熱鬧。
沒過片刻,魏夫人的車駕也來了。
雖說魏嶠與魏知非雙雙入獄,敬國公府的門楣卻還在,加之她是章皇后的親妹妹,華蓋香車轆轆駛來,僕婦侍女前呼後擁,仍是富貴尊榮氣象。寶髻綴金飾玉,上等宮緞裁成的新衣做工精細,她手裡抱著錦緞包裹的暖手爐,見魏鸞迎上來,才露出笑意。
有熟識的人過來招呼,魏夫人含笑應酬,貴氣如舊。
但魏鸞看得出來,母親比先前又憔悴了許多。
母女倆由知事僧引著敬了香,因滿寺皆是熟識的人,走走停停的,耽擱了許久。
從報恩寺里出來,並排的兩駕馬車旁卻多了道端穩身影。
——竟是盛煜。
他應該是剛從宮裡出來,身上仍是朝賀的官服,腰懸佩劍,立馬巋然。
魏鸞還當是有事,加快腳步趕過去。
那邊盛煜亦翻身下馬,墨底織金的披風擺動,往前迎了幾步,拱手道:「岳母大人。」
「是你啊。」魏夫人笑得客氣。
自魏鸞出閣至今,將近半年裡,魏夫人這還是頭回跟女婿打照面。
魏夫人對這位便宜女婿的心情頗為複雜。
自魏鸞嫁入盛家後,不少人都揣測魏嶠能從玄鏡司獄中脫身,誰知等了半年,非但仍羈押不放,就連魏知非都搭了進去。魏夫人偶爾出席推不掉的宴席,沒少聽見旁人嚼舌根,說魏家這女婿鐵石心腸,連自家岳丈和大舅子都不放過。
夜深難寐時,魏夫人也曾怨怪過盛煜的不近人情。
想著盛煜的冷厲名聲,對著女婿不甚滿意。
但魏鸞先前也曾暗裡勸過數回,說父兄在獄中無恙,皆是仰賴盛煜照料。這男人瞧著面冷心硬,實則對魏家頗為善待。
魏夫人對盛煜知之甚少,聽了半信半疑。
如今迎面撞見,為著魏鸞在婆家的處境,魏夫人笑得和善,「大冷天的,你怎麼來了?」
「剛從宮裡出來,順道接她回府。」
盛煜說著,瞥了魏鸞一眼。
魏鸞聞言微詫,沒想到還能有這待遇,意似不信。
盛煜又朝魏夫人拱手道:「先前公事纏身,沒能去府上拜見,是小婿失禮。不知岳母哪天有空,我陪她回去拜見各位長輩。」神情雖是慣常的清冷,語氣卻頗溫和,一改玄鏡司統領懾人的威冷姿態,頗為謙和。
魏夫人愣了愣,旋即浮起真心實意的笑,道:「初十之前,哪天來都行。」
「那就明天?」盛煜問。
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兒帶著夫君回娘家的日子,魏夫人原本沒指望這便宜女婿能來,聽見他這樣說,倒是意外而歡喜,遂笑道:「也好,那我就在府里等著了。鸞鸞從前嬌慣壞了,又年少不懂事,若有做事不周全的,還請你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