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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指甲在手心裡摳挖出見血的痛,石樑玉瞥見趙氏笑得猙獰的臉容,猛然意識到什麼,上前一步揭開那榻上白布,卻不料下面露出的是一張蒼老的臉——那並非季滄亭。

  一絲恐懼陡然在瞳孔里擴大,石樑玉回頭看向趙氏:「你詐我?」

  「轟!」

  一聲巨響,驚叫中,殿側的屏風隨著一聲鋒刃斬斷的巨響碎成兩半,耳聞了罪行的帝王,滿目亟欲癲殺的恨色,直燒得眸色赤紅。

  「石!梁!玉!今生若不撕碎你四肢百骸,季滄亭枉活一世!!!」

  「大人!此處交給我等,她中毒在身,撐持不了多久!」

  耳邊的嘈雜聲入耳,石樑玉被人推向後方,而驚恐的人群後,季滄亭宛如一尊殺神,一步一血,扯裂在手中的人命一度淹沒在越來越尖銳的耳鳴中。

  那層映著刀光的窗紙終於被她一把扯了個乾淨,這一刻,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陛下想聽,他們死前說了什麼嗎?」石樑玉迎上季滄亭的雙眼,鬼使神差地,在一片混亂里開口。

  腥甜的血味滲入齒縫間,季滄亭奪刀斬退一人,厲聲道:「住口!」

  石樑玉沒有逃,就站在人群後,聲音宛如煉獄中的鬼魅。

  「成太傅至死都以為我是無辜的,他那般嚴苛,卻是教我顧好這個江山。他或許從沒同你說過,你是他最喜歡的學生。」

  「你住口,別說了……」季滄亭眼前的血色已漸至濃黑,僅餘下的力氣朝著聲源處廝殺去。

  石樑玉接著道:「後來,我同長公主說,先帝想殺季侯,唯一的辦法便是弒君令太子繼位,公主也沒多言,慨然赴死之前,只托我帶一隻青竹香囊去邊關,她所有的話都在裡面了。」

  「我未曾見到季侯見到那隻香囊時悔痛至死的模樣,但看彭護軍死不瞑目的樣子,我想,他走得並不安詳。」

  「陛下身邊總是有這麼多大義赴死的人,剛剛那些同您出生入死的將士們也是這般,只是他們沒料到,千軍萬馬里偷生而來,卻死在太平盛世。」

  「陛下……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心不夠狠,如果你不是願意信我,他們都不會死。」

  殿內的侍衛幾乎被季滄亭一人屠殺殆盡,餘眾肝膽俱裂,四下逃散,獨留她一人,踉踉蹌蹌地走到石樑玉面前,染血的白刃高高舉起。

  「我要你死——」

  血液滴落在石樑玉臉頰上時,他看著瞳孔已渙散的季滄亭,落下最後一句誅心之言。

  「……所以,他們的血債,你也有一半。」

  「……」

  最後一絲氣力隨著這聲血債,宛如潑天大雨將燃燒至盡的命火澆熄在泥淖里如熄滅在泥淖里。

  「是我錯信奸人,是我……」

  長刀落地,那些經年累月的痛與愧疚,終於壓倒了她。

  石樑玉慢慢滑坐在滿地屍骸里,呆怔地看著縱然已失去意識,卻仍是睜著不甘雙眼的季滄亭,埋首在掌中,一陣慘然又荒唐的笑聲迴蕩在已無人息的殿中。

  「我又贏了……我又贏了……」

  ……

  二月初一,嶺南大雨。

  嶺南罕有落雪,深冬時卻常見大雨淋漓。今年的春雷來得尤其早,檐外雨聲已連綿了數日,心湖亦是夜不安瀾。

  ——只要國公心思放輕,再細心將養半個月,眼疾便可痊癒。

  或許是下個月回京後便能見到季滄亭的緣故,眼前的光景一日比一日明亮起來,時至如今,成鈺已可勉力提筆寫字了。

  「師父師父,你同師父成親了,我是該喚你七姑父,還是叫姑姑她師娘呀。」對於回京這件事,衛瑾顯得尤為興奮,撐著小臉在成鈺案邊不停詢問。

  一封聘書寫到一半,成鈺用筆尾戳得衛瑾捂住額頭坐直了去,溫聲道:「你若閒極無聊,就去馬廄照顧襲光,這兩日它總是躁動不安。」

  「好呀。」衛瑾披上斗篷鑽入門外侍從的傘下,復又頓了頓,回頭對成鈺道,「師父你這兩日臉色蒼白,要記得吃藥。」

  成鈺應了一聲,待衛瑾離開後,那股盤桓在心頭多日的不安終於還是影響到了滿腹混雜的思緒。

  筆尖的墨汁懸停在紙上搖晃了片刻,便滴落在一個「歸」字上,洇作一片深淵般的色塊。

  他凝視著那寫毀的紙張許久,模糊的燈火中,目光移向案旁閒置了多日的卦爻,自言自語道——

  「天,你究竟,想瞞我什麼呢……」

  良久,他拿起那張污去的紙頁,丟入旁側的炭爐中,待銀絲炭中金紅色的火蟲一點點吞噬那張未寫完的聘書,火苗順著紙頁一路瘋燃,躥起的焰尖燒向他懸在上方的掌心時,廊外急促的腳步聲在此時傳入。

  冒雨而來的庾光,脫力一般跪在地上,聲音嘶啞。

  「成鈺……煬陵傳來消息,謝允叛亂,宮變中陛下遇刺,血戰之下,傷重不治……已駕崩了。」

  慘白的雷電在雨幕中炸響,本以為尖銳的灼痛並未附著在掌心,而是宛如在心口開了一個洞般,一如那年呼嘯在冰原上的夜風,他記得每一片割在血肉里的雪花,是如何的鋒利。

  ——喂,你怎麼來了,你的萬水千山呢?

  ——萬水千山,終歸比不得同你共赴國難。

  ——那好呀,國難之後,我還你一個萬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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