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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相有心了。」
徐鳴山見她眉眼安然,復又道:「不過,此去京中,要先去拜祭父母師長,這也是老臣和淵微的意思,讓他們泉下有知你有了託付,也便安心了。」
父,母,師,長。
每個字都像是埋在血肉中的一把刀,日日凌遲著讓她不敢忘卻。
季滄亭將婚書疊好,定了定神道:「徐相,去煬陵之前,我想知道那年我和成鈺離京支援崤關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宣帝二度臨朝,以至於時局丕變?」
「這……」徐鳴山道,「這便說來話長了。」
元昌十八年,匈奴屢屢擾邊,冀川侯上表,稱守關消耗甚巨,願率十萬大軍出關,趁蘭登蘇邪大部在三黎國徘徊,直襲王庭,徹底了卻戰事。
主戰派稱,匈奴狼子野心,此為拖延之策,等到蘭登蘇邪的軍力集合完畢,踏平三黎後,雖地形有礙,但若以其一貫的極端手法,奴役三黎民日夜開鑿大道以實現南侵也不是沒有可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可避戰派稱,如今崤關守軍十五萬,守住中原隘口綽綽有餘,不妨拖到匈奴願意求和為止,如此可避免雙方消耗。若是當真讓冀川侯把十萬大軍帶出去了,餘下那五萬軍隊極有可能要面對三十萬之數的匈奴攻城大軍,若這五萬軍隊淪陷,那麼匈奴入中原,如入無人之境。
兩方各持一詞,互不相讓,負責監國的太子雖相信冀川侯的選擇,但也不敢斷言這樣的選擇便是對的,直至爭論的第三日,離煬陵不過兩百里的洮郡忽然爆發了起義。
起因是一場小小的瘟疫,當地官吏為免自己治下出現有損政績之事,在未曾上報的情況下,便將得了瘟疫的垂死百姓一把麻藥下去,運到城外焚燒掩埋。當時洮郡中染病的足有上千人,直到有病人逃出後,消息傳開,足有上萬百姓圍堵郡衙,混亂中郡守被擲石砸死,衝突瞬間爆發,有人高聲喊道——反正官都殺了,怎麼都是死路一條,不如揭竿而起,殺昏君,立新朝。
叛亂像是燎原之火一般,迅速染遍了周邊數地,到處都出現了「殺昏君、立新朝」的紙張,待到下方官吏來報時,傳說叛軍規模短短几日已聚集近十萬。
本就因匈奴而緊張的煬陵一時間大亂,太子一面派人去洮郡諸州安撫人心,一面調集京畿衛準備控制局面,而就在此時,原本自圈於後宮的宣帝忽然下詔,命禁足中的太尉石莽出京率京畿衛鎮壓叛亂。
皇帝畢竟仍在,而石莽當年遠征鄰邦曾大勝過,領軍上也的確有些才華,而石莽在家中痛表已對往日之不堪知錯,不平叛亂絕不回京云云,如是朝野一致的意向之下,太子不得不解除了石莽的禁令,允他戴罪立功。
「……彼時陛下在崤關與匈奴作戰,恐怕不知,石莽率領京畿衛在短短十日之內,便將叛軍碾壓殆盡,斬敵五千,得勝而歸,重新坐穩了太尉的位置。」
「徐相,你知道掛羊頭賣狗肉嗎?」季滄亭冷笑一聲,道,「洮郡及周邊數州的官吏皆是石莽一手提拔而來,一場誇大其詞的叛亂,加上五千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成叛軍的百姓的人頭,便足以讓他重回朝中。石莽此人,心狠手辣,孤注一擲,我當時還道以太子哥哥的敏銳,怎會如此被栽上一個謀反逼宮的罪名,原來是心不夠狠,恐怕他根本就沒有猜想過,這場叛亂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怪只怪在老臣無用。」想起當年舊事,徐相目露痛色,「石氏父子之禍,當年便有端倪,早知今日,當時便該血濺五步,了斷其罪!」
餘音未定,季滄亭忽感馬車一停,一騎飛馬而來,在他們的馬車邊一停,下馬行禮道——
「徐大人,石太尉昨日已親自到了前面的潞洲,想為與新婚的國公接風洗塵。」
第三十四章 武帝祠
「和尚下山渡野鬼, 野鬼哭說死得冤。
問一聲,冤從何, 老鬼說,挑得山貨出山賣,路遇大石路中橫。
大石出聲要錢財,過路需留買路財。
老漢家財有十分, 三分偷偷藏在懷,大石怒將老漢變老鬼。」
潞洲街頭, 孩童戴著面具, 一邊哼著歌謠一邊在街頭耍弄, 有人手中舉著個紙紮的大肚人兒,青面獠牙,很是猙獰。
「別搶別搶,這是老石紙紮是要送到祠宇燒給先帝的,別給我扯壞了。」
「燒給先帝娘娘?能收的到嗎?」
「上個月周鐵匠家燒了五對兒呢, 他們家小女兒病就忽然好了, 靈著呢。」
一群小孩簇擁著那紙人走過街頭, 豈料剛拐了一個彎兒, 便撞上一派臉色肅殺的銀甲軍士, 還未反應過來, 帶著紙人的小孩便被一個統領樣的人一把拎起。
那銀甲軍官搶過小孩手裡的紙人,厲聲道:「「大膽!竟敢私扎太尉大人先父的紙人, 行巫蠱之事!此謀逆之行當論重罪, 你家在何處?家中幾口人?」
小孩兒被嚇懵了, 只見銀亮的刀已出鞘,嚇得哇哇大哭:「我不知道,放下我,那紙人是燒給救苦救難的先帝娘娘的!」
「於統領,放人。」銀甲衛身後的馬車裡,傳來一聲。
那於統領一僵,回頭恭恭敬敬道:「大人,這是謀逆之行,何不讓末將拿這幾個賤民來為大人立威?」
「不必了,童言而已,何必計較。」石樑玉道,「先父生前種種,皆已煙消雲散,不必大費周章驚擾百姓。先父的忌日也快到了……待接洽皇孫事定後,本官再拜祭一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