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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宗派難免有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將它們一樁樁地揭露出來,便是要激怒他們,讓他們的聯盟更加穩固。」
「我們要做的,從來不是瓦解他們的聯盟,而是贏得民心。」
他的眸色黑沉如深淵,一字一句道:「這個世間,最多的不是修士,而是他們眼中那些,如螻蟻一般卑微的凡人。」
寧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是嘆息了一聲:「可你現在卻是把自己架在了火上,雖說百姓的情緒愈來愈激烈,但宗派也恨你入骨,舉世討伐已經提上了日程……」
修長的指節輕輕叩著杯壁,茶水微漾,陸望予卻是笑了起來:「我如今,可就在等著他們呢。」
寧枳走後,陸望予依舊安靜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一個白衣的身影緩緩走來,徑直坐到了他的對面。
陸望予回頭,撇開了寧枳未動的茶水,卻是將自己的杯子替了上去。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滿,理直氣壯道:「今日穀雨,說好你要陪我一天的,但寧枳突然過來,占了半天,所以要補回來。」
「一點都不能差!」陸望予強調了一遍。
衛執約卻是垂眸笑了起來,他輕聲答應道:「好。」
蒼山的大陣破了,他終於能有力量凝成人形,重新出現在這個世間上了。
之前他一直渾渾噩噩地沉睡在那片蒼白的領域,只有一點微弱的意識還留意著這個世界,守護著他在意的人。
他隱約感知到了焦棲族的異變,卻始終看不明白,也絲毫無計可施。
而之后蒼山靈氣的變動,讓他徹底失去了意識,直到獲得力量重新醒來時,他才看見了蒼山燃起的焦棲火,看見了孤獨地站在雪原的那個人。
雖然力量還極其不穩定,但他依舊掙扎著化了形,走過漫天的風雪,陪著那人一起注視著蒼山的烈焰。
那是衛執約第一次見師兄情緒失控,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師兄就像是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與傲骨。
陸望予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攬住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沒有任何一句的詢問。
就像是漂泊萬里的船隻終於找到了歸家的港灣,寒冬的旅人尋到了能夠活命的一絲溫度,他只是安靜而貪婪地汲取著一點慰藉,一點繼續前進的動力。
焦棲沒了,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衛執約耗盡所有的力量,在風雪中靜靜地陪了他一日,直到最後不得不離去時,他默默地掏出了一根紅綢帶,小心地系在了面前人的手上。
他垂眸,眼中滿是專注。一點冰雪落在他的眉睫之上,化成了瑩潤的水光。
「師兄,你若是想見我,就將它系在樹梢上,我見到了,就會立刻出現在你身旁……」
「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你在哪兒,無論我在哪兒。」
陸望予自然認得出那條灼目的紅綢,他曾在南嶺掛了滿樹。手心還殘留著熟悉的溫度,他緩緩將那道艷麗似火的綢帶攏在手中。
風雪中落下了一個微不可聞的回答:「好。」
但陸望予卻一直沒有用上這根紅綢,他知道執約的狀況還是很差,更知道只要他掛上紅綢,無論自己的狀況多不好,那人都一定會準時赴約。
他不動用紅綢,執約卻依舊會按時出現。陸望予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陪伴便是最好的無聲寬慰。
焦棲一族的犧牲太過沉重,就像是在心頭上,沉甸甸地壓上了一座大山,而這種難過根本無法分擔。
若是無法分擔,就一起疼痛,一起走過荊棘。
世上沒有什麼感同身受,所以衛執約只能將自己也放入這般的深淵中,畢竟在黑暗中相互依偎,總是要比獨自默默忍受強得多。
在執約在的時候,陸望予終於又有了些人氣,不再是那副沉默的魔頭模樣。
月河鎮在每年穀雨時,都會有河燈會,他終於第一次掛上了紅綢。
每年他們師門都會來這兒放河燈,儘管如今物是人非,但他卻想與執約再看一次。
過一天安靜的日子,假裝好像一切都不曾改變一樣。
第86章 江山局(二十六)
夜幕深墜,星河低垂。月河鎮的兩岸支起了小攤,行人卻隨著夜色的降臨,越來越多。
河燈會,顧名思義便是放河燈的集會。而小攤上售賣的不只有各式各樣的河燈,更有製作的材料。
完成品永遠要比材料貴上幾倍,對於貧窮的師門來說,這是一筆不必要的開支。
他們愛湊熱鬧,可又不愛花錢。
陸望予自然是能做出精巧的小物件,但偏偏在這個問題上,他就成了個散漫性子,說什麼都不願動手。
於是剛開始的那幾年,他們師門的河燈沒隨著水流飄遠時,永遠是最矚目的存在。
畢竟那種歪歪扭扭的造型,奄奄一息的燭火,不是什麼常人能做出來的東西。
後來,衛執約終於挑起了制燈的大業,他們的河燈也終於從極其磕磣的妖魔鬼怪,一躍成為了別人前來詢問的珍品。
周圍的小攤已經擠滿了人,陸望予從攢動的人群中抱著材料擠了出來。
他隨意地說了一句:「執約,你來做河燈,我去排隊拿牌子!」
月河鎮放河燈前,要去交一份錢,領上一張放燈木牌。這其實是請人在下游打撈河燈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