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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牽絆已經斷了,陸望予再也飛不起來了,但在墜落的瞬間,這隻風箏卻一定要將那群人一齊帶下地獄。
塗凡真人只能在心底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執約啊,我已經勸不住了。
不過是有心赴死,無力回天。
後來,他們靜坐良久,杯中茶水已空,可他們兩人卻都默契地沒有續上。
畢竟,懂事到會悄無聲息處理好一切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這杯茶,再也沒人能續上。
這場道別,終以無聲落幕。
第59章 琳琅碎(十九)
陸望予藉助他早已藏在佛心寺的陣法,悄然離開。
修真界一直不明白,為何他能一路暢通無阻地在各處穿梭,根本不驚動各個宗門森嚴的守衛。
那是因為,在當年路祁倥師兄大肆挑戰各宗門時,他就趁機在他們的護山陣法裡,安放了幾處隱蔽的傳送陣。
之前,他與執約身上有圖紙,還被各大宗門聯合追擊,便也不能輕易動用這種手段,畢竟若是直接冒冒失失地闖入宗門裡,簡直是送羊入虎口。
但是如今,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在乎的了。
圖紙已經安全了,執約也不在了……
他只需要將那些龜縮的渣滓,一個一個地揪出來,讓他們嘗遍著世間的苦痛。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
我日日在這煉獄中煎熬。
你們又憑什麼好過?
他安排好了一切事情,便回到了宴都,住進了同一家客房。
那是他與執約剛來宴都時住下的那間。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
夜深了,他沉沉地進入夢魘。
他不是一個慣做夢的,但是卻因為搜了過多的魂,看了太多的記憶,便每日每夜,都深陷在蒼山鎮的噩夢之中,無法脫身。
夢中,他時而是跪在祈靈台上的視角,時而是那些劊子手的視角。
但無一例外,他都必須眼睜睜地看著那把銀刃,深深穿透眼前人的胸膛。
執約在他的夢中,死了千萬次。
而他也在夢中,疼了千萬次。
終究,不得解脫。
如今,他再一次噩夢纏身。
沒有人會知道,那個雙手沾滿鮮血,下手極其狠辣的魔頭,會在宴都的一間客房裡,被噩夢魘住,而他的眸邊也劃落了兩行淚。
魔頭怎會有感情?
魔頭又怎會流淚……
陸望予狀況太不好了,他在夢中竭力掙扎,眉頭緊鎖,額上也密密麻麻地滲出了冷汗。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身體緊繃起來,像是在極力阻攔著什麼,又極力想要保護什麼……
隱隱綽綽的燭火微微漾動,床簾不知道被哪裡吹來的微風,輕輕扯動了一分,然後逐漸歸為平靜。
這個寂靜的房間內,悄無聲息地又多了一道輕淺的呼吸。
隨即,一根修長的手指,抵上了那個緊鎖的眉心。它輕輕撫過皺起的眉頭,清清涼涼的,溫柔而體貼。
陸望予似乎感受到了身旁傳來熟悉的氣息,他就像受到安撫的貓,總算是安心下來,緊鎖的眉頭也微微舒展開了。
他急促的呼吸終於平穩綿長起來,看起來已經不再受到噩夢侵襲了。而那根手指,就像是完成了什麼任務一般,徑直離開了。
手指的主人默默地走到了桌旁,他的手輕輕地搭在桌面上,又撫過那裝著茶水的紫砂茶壺。
像是在無聲地道別一般,他眸中帶著一絲懷念,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深沉的安靜。
那人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注視著他放不下的人,他的眸光專注而深邃,就像是要將此時此刻的一切事物,都刻進自己的骨血中。
停留了足夠久的時間,他的身形終於逐漸透明起來。
在他消散的最後一刻,陸望予似有所感,霎時睜開了眼。
陸望予睜開眼的一瞬間,一滴淚莫名地落了下來。
他抬起手,默默拭去了那一點濕潤。
前半段的夢,依舊是蒼山鎮的事。但後半段,他卻一反常態地夢見了師父與師兄他們,夢見了他們四海闖蕩的那段時光。
明明是個好夢,為何我會落淚。
陸望予躺在床上,靜靜地感受著好夢初醒後,心中難得的片刻寧靜。
他許久沒有這般踏實過了,就像活在曾經的回憶里一般,沒有痛苦,沒有離別,沒有殺戮。
但夢醒後,他依舊身處煉獄,不得解脫。
口中又泛起了一陣苦杏仁的澀味,他翻身下了床,拿起桌上的紫砂壺,為自己斟滿了一杯茶。
九沉茶入口,是馥郁的茶香。
陸望予喝得太急,絲毫沒有察覺到,那茶中恰好的溫度。
執約在時,每晚入睡前,都會特意將他做的蘊火符放於茶盅之下,以便師父師兄醒來時,茶都還是恰好可入口的溫度。
陸望予喝慣了有餘溫的茶,他便絲毫沒有發現那一處的異常。
他絲毫沒有發現,那份不該存在,卻又確實存在的熨帖。
卻是一人無意的體貼,一人毫無察覺的接受罷了。
而他在消磨著平靜的時光的同時,修真界的鍋,卻被一個消息,炸飛出了九霄雲外。
陸望予將于澄陽峰證道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