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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沒有什麼能熄滅焦棲火。
赤顏的赤骨與焦棲之火,也是隨著十九香原址的徹底毀滅才消散的。
但是酈香並不知道其中的難度。
她只是不想孤孤單單地在宴都城外的荒野燃燒。
她只是想完完全全地回到蒼山,那片貧瘠但是她卻深愛著的土地。
她給蒼山留下的祝福是:
我們一定能看遍世間最繁華的景色。不再困守,不再流落。
現在,她已經流落很久了,她要回家了。
陸望予慢慢俯下身,將手與她的手輕輕相觸。這是他與族長達成協議時,學到的焦棲一族的禮節。
代表承諾。
代表言出必行。
他鄭重地承諾道:「放心。你好好地睡一覺,睡醒了就到家了。」
酈香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
她的眉眼彎彎,額頭上卻不停地滲出冷汗,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
毒性越來越劇烈,她快要挺不住了。
陸望予不再耽擱,他掏出乾坤袋,倒出了所有的陣盤與靈石。
他開始著手改動聚靈陣。
酈香疼得狠了,她臉上泛起冷汗,嘴唇咬得鮮血淋漓。
她央著衛執約給她講講蒼山的事。
於是,衛執約開始跟小姑娘回憶起他的蒼山之行。
他講到了那頂二十文的鹿皮帽。
講到了族長腰飾上格格不入的胖燕子。
講到了花大價錢買來的白石頭。他將其中一塊放到了小姑娘的手心。
酈香靜靜地聽著,她緊緊地握著那塊圓潤的白石,好像從中感受到了蒼山跳動的脈搏。
她在腦海里慢慢地勾勒出了那片熟悉的風景。
那是她真正的故鄉。
夜色沉靄,酈香的瞳孔倒映著宴都璀璨的星光。
「原來……宴都和蒼山的星星,都長得一樣啊……」
她的生機在漸漸流逝,身體卻越發滾燙。
當焦棲一族徹底離去,身化火,骨成赤玉。
終於,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隨即,氣息迅速地衰弱下來。
她近乎發不出聲音,只是在喘息。
她艱難地擠出了幾個斷斷續續的詞句。那是她對這個世界最後的道別。
「我夢見……宴都……燃起了一場火。」
晟歷三百三十九年,宴都燃起了一場終年不滅的火。
酈香,生於宴都,滅於曠野。
曾居於蒼山。
第20章 風起(二十)
十九香內。
洛娘正引著一位老者往庭院中去。
老者鬚髮皆白,精神矍鑠。他眼角處鐫著深深的笑紋,頗為和藹可親。
他玉冠錦裘,氣度不凡。
走進一片狼藉的庭院,一棵被劍氣攔腰折斷的樹橫在門口。
老者繞著樹看了看,摸著山羊鬍,不住感嘆道:「好霸道的劍氣。」
洛娘還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但是對老者的態度,卻明顯帶著恭敬。
她緩身行禮道:「劍氣雖然霸道,但是單憑這個,也無法從此處脫身,更別提驚擾殷長座您了。」
她抬手,黑衣侍者手捧托盤而上。
托盤中,是一疊半焦的空白黃符。
酈香見老者拾起一張開始仔細端詳,她解釋道:「這是在地牢與末香樓中發現的東西。」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眼中倒是多了幾分異樣的神色。
「他們的動作倒是挺快。要不是最後有幾人被拖住了,我們至今都無法知曉這符紙到底怎麼運作的。」
老者匆匆從袖中掏出千機鏡,再次細細察看符紙,他的眼中掠過一絲驚嘆。
「以符紙為陣盤……」
他摸著長須,皺眉道:「同輩陣法師我都了解,他們不可能用這樣的手段。那只能是二代三代的弟子。我觀此人陣法造詣遠在凌洲之上,竟然卻是籍籍無名,甚是怪哉。」
雖然說著甚是怪哉,但是他的眼裡卻精光一閃,仿佛驗證了什麼事情一般。
凌洲,正是殷遠山的首徒,也是陣法界公認的第一天才。
殷遠山微微眯起眼。
若是此人不隱姓埋名,這第一天才的名頭,怎麼說也輪不到他那徒兒。
酈香似乎對這樣的高評價略感吃驚,她訝異道:「陣法還能畫在符紙上?這倒是難得聽說。」
她回憶著當時的場面,緩緩道:「我見那符紙上的紋路竟然從紙上脫離,懸浮半空,然後人便憑空消失了。這樣的術法很是少見,恰巧聽說您到了宴都,便想讓您來掌掌眼,沒想到竟是陣法……」
殷遠山收了千機鏡,他對這樣的說辭表示十分理解。他和藹地笑了,頗為平易近人。
「陣法一脈衰微千年,典籍、師承近乎斷絕。陣法師也極少在修真界露面,所以一時認不出來是正常的。」
他輕聲嘆息道:「世人皆知陣法需以陣盤為依託,但卻不知一花一葉,一木一石,皆可為陣盤。千年前陣法鼎盛時期,陣法師只需心念微動,手中陣法便可成型。」
「我此次出瑤閣,一路南行,就是得了消息,陣法是否能振興,便在此一舉。」
深夜,一行人披著夜露,湧入了十九香的一處客居。
為首的女子銀邊護腕,高束著馬尾,五官精緻,蛾眉鳳眼,卻絲毫沒有閨閣溫婉,反而帶著幾分俠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