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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一秒,甚至是這一秒。
眾人終於忍不住,俱都跪在謝景同身邊哭了起來。
有人接過謝景同手裡一直緊緊抓著的兩支藥劑,哭著跟他保證自己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會把藥劑平安地送回基地,讓他安心地去。
異能灼身的疼痛實在太可怕了,謝景同現在多堅持一會兒,其實就是多受一分罪。
誰也捨不得他現在還要受這種無意義的痛苦。
謝景同卻一直沒有閉眼。
男人被雷火灼燒地渾身疼痛,卻仍固執地睜著眼睛,就好像仍在等待著什麼。
有人看到他已經毫無血色的唇在張張合合,似乎在說著什麼。
只是他現在實在太虛弱了,說話聲音太輕,眾人一時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謝景同的心腹異能者勉強自己擦乾眼淚,又吼了幾聲讓身邊的其他人別再哭了,這才湊到謝景同嘴邊,想聽清他在說什麼。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聽著。
謝景同的聲音輕得像是隨時能消散在風中。
他說:「……十天了,我要回去,姐姐在等我。」
十天。
原本一直很安靜地抱著謝景同不說話的顧止川,聽到他此時這句話,終於忍不住。
男人俯下身緊緊地抱住謝景同,哭聲嘶啞崩潰得像是籠中的困獸。
他想起那時在南方基地門口,蘇玥跟謝景同說「我看了黃曆,十天後是個好日子,我們那天結婚好不好?」。
謝景同說「好」,然後設計了這一切。
男人決絕得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了。
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回去,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與蘇玥在一起。
謝景同跟自己說「我成全他們」,說得語氣決然,就好像真的從心底里願意了一樣。
願意放棄這個自己喜歡了這麼十年的女子,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她的一生喜樂、哪怕她將從此與別人在一起。
可現在,當雷火灼身、當再感受不到其他、當他的生命走到盡頭,謝景同心心念念記得的,卻仍舊只有這件事。
他想回去,想回去履行和蘇玥曾約好的那句「十日之約」。
謝景同那樣直直地抬著眼看著天空,眼睛那樣明亮。
他看到了什麼?
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從十八歲時就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正在前方等著他?
她穿著火紅的嫁衣、或是潔白的婚紗,手裡捧著捧花,笑著看著他。
她朝他伸出手,跟他說此後的地久天長。
不過一步之遙。
謝景同的氣息還未斷絕。
他仍固執地睜著眼。
有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上,剛觸及時卻就被謝景同身周的雷火灼燒,成了水滴,落在他的眼角。
乍一看,竟像是他哭了一般。
四周哭聲一時間簡直連綿成一片。
在周圍越來越嘈雜的哭泣聲中,顧止川俯著身,緊緊地抱著謝景同的身體。
謝景同身周的雷火將他的肌膚灼燒,顧止川卻像是絲毫沒感覺到疼痛一樣。
他低頭看向懷裡的謝景同。
謝景同的一雙眼睛仍睜著,那雙好看的眼睛仍固執地不願閉上,也不知道是還在等著誰。
他張了張嘴,再次念道:「我要回去……姐姐說了等我的。」
「……好,好。」顧止川忍住自己眼中瞬間洶湧而上的淚意,抱著謝景同站起來,男人的腳步似乎有些踉蹌,卻還是堅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輕聲道:「我送你回去。景同,蘇玥在等你,你堅持住,我送你回去。」
那天的場景,一同來的異能者們永遠都忘不了。
漫天的風雪裡,他們被雪花吹得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不遠處的那道身影卻一直那樣挺直著脊背、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他緊緊地抱著懷裡的人,像是抱著自己一輩子的珍寶。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上去打擾,只敢沉默著抹著淚跟在兩人身後。
漫天白雪晃眼,風雪留阻離人旅。
要在這樣的雪地里行走,尤其懷裡還抱著個人,顯然是相當不容易的。
顧止川簡直是走兩步就摔一跤、走兩步就摔一跤,可他卻還是堅持,緊緊地抱著謝景同,朝前走去。
哪怕走得太狼狽,他抱著謝景同的手也不曾松過。
走到後來,顧止川自己身上已經滿是白雪暈染的痕跡,謝景同卻仍好好地待在他的懷裡。
他一邊走還一邊跟懷中的人說:「馬上就到了,景同,她在等你。你看,馬上就到了。」
大概是白雪上的陽光實在太刺眼了。
異能者們看著他們的背影,看著看著,只愈發忍不住眼裡的淚意。
天地浩大。
可也許雪地上的這兩個人,他們從來都是一無所有。
他們用盡一生、傾盡一切想要獲得自己喜歡的事物,可到頭來,仍舊什麼都留不住。
謝景同留不住蘇玥,顧止川留不住謝景同。
研究所距離南方基地有至少三天的路程,哪怕顧止川是個異能者、腳程再快,也不可能能在今天就趕到。
更何況謝景同……顯然也已經堅持不了這麼久了。
異能者中有人有心想要提醒顧止川,但一看他們現在的模樣,就終是不忍地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