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而到時候,我會帶著老婆孩子,從電視和報紙上看著你被判死刑的報導。你別忘了,我是個共產黨員、無神論者,你那些死後的威脅言論嚇不到我。如果你真能上來,你可千萬要記得來找我,我會讓你的靈魂再承受一次懲罰! ”

  周森慢條斯理地說完便站了起來,他如此心平氣和,陳兵卻憤怒起來:“你這個王八蛋!我哥養了你十年,你卻背叛了陳氏,害得陳氏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你就一點愧疚心都沒有嗎?你辜負了我哥對你的信任!直到最後一刻,他甚至寧願相信你,也不願意相信我這個兄弟!”陳兵緊握雙拳,正在輸液的血管凸出來,血液倒流。

  周森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 “我從始至終都不是陳氏集團的人,你們的信任只是一個犯罪分子一步步走向被法律制裁的必經之路,我不需要對任何人感到慚愧。”他說完,掐了煙朝外走去。陳兵在後面大喊大叫,他充耳不聞,越是如此冷暴力,對方就越是憤怒和不堪。

  他走出門的時候,羅零一第一時間衝上來,緊張地問:“你沒把他怎麼樣吧?”

  周森漫不經心地問: “你很擔心我把他怎麼樣?”

  羅零一怔了怔,蹙眉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森微微頷首,扯開嘴角笑了:“我開個玩笑,不要當真。”他抬腳離開,羅零一自然也沒有了繼續留在這裡的必要,跟著他離開。他開車載著她卻沒有回公安局,而是來到了海邊。

  站在海邊,遠遠望著海浪翻湧而來又慢慢退去,周森輕聲說: “我上次在這裡見吳放時還說,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告訴別人,我是個警察。”他眯起眼, “他一直跟我說再等等。現在我等到了,可他卻不在了,我真的很遺憾。”

  他低頭,踢走腳邊的石子,自嘲地笑道: “其實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不用擔心我,我還不至於就這樣喪失理智。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才不枉費老吳拿命給我換來的今天。”

  羅零一不知道自己該欣慰還是該難過,她苦笑著,安靜地站在他身邊,如此便已經足矣。

  有時候,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不一定非要說點什麼,因為有的時候不管說什麼都是在對方傷口上撒鹽。

  “以後,他兒子就是我親兒子,黎寧就是我的親嫂子,他們家的事就是我們家的事。嗯? ”他忽然回過頭問她,言語間“我們家”那三個字讓人心裡暖烘烘的。

  羅零一回望著她,認真地說: “如果你決定了要和我在一起,我一定會全身心地支持你做任何事! ”

  周森笑笑,那笑卻怎麼看怎麼傷感。他長嘆一口氣,將手放在面前的欄杆上,低頭看著地面,半晌才說: “其實我心裡是真的……真的很難受。他走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他抿起唇,有些說不下去, “零一,我以前做臥底時,跟誰也不能聯繫,只有跟他。時間久了,我每次和他聯繫總會埋怨他,朝他發脾氣,現在想起來……”

  羅零一什麼也沒說,直接側身將他抱住,把頭埋進他懷中,緊緊地摟著他的腰。

  海風輕輕撫過,江城已經到了冬季,元旦就要來臨,有一個家庭卻再也等不到它的男主人了……

  陳氏集團特大走私販毒案的判決結果下來之後,在主犯三人被執行死刑之前,林碧玉要求見周森最後一面。

  對於死刑犯最後的請求,警方一般都會儘可能地滿足。這次,他們也照例詢問了周森的意見,如果他拒絕見面,也是可以不見的。

  周森坐在辦公室里,這是吳放曾經的辦公室,從今往後,他將取代吳放,成為江城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

  接完電話,周森起身穿上外套,他答應了林碧玉死前最後的請求。其實就算他不去,也可以想像到對方見到他會是什麼樣的反應。自從她被抓到現在,他沒有再見過她一面,她積蓄已久的怒氣,在臨死之前總要發泄出來。

  林碧玉得到周森同意見她的消息時,也有些驚訝。

  她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對面坐下另外一個人,那個她唯一動過真心的男人。

  她和陳兵都很可悲,他們最可悲的就是用那顆骯髒的心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從此,萬劫不復。

  當身著警服的周森走進來的時侯,林碧玉的眼睛都直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還是和之前一個樣子,卻好像又有哪裡不一樣了。以前她就覺得作為一個大佬手下的軍師,他太斯文儒雅,不像個壞人,現在看來的確如此,他本來就不是壞人,他是警察。

  周森在林碧玉面前落座,這個女人穿著囚服,已經相當憔悴。因為馬上要被執行死刑,女獄警為她簡單打理過容貌。她那頭烏黑的長捲髮被剪掉了,剪成了齊耳短髮,這是女囚本該有的樣子。

  失去了昂貴的護膚品和精緻的妝容,那張已經年近四旬的臉到底還是老了,眼角和額頭上可以看到清晰的皺紋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坐牢的這段日子過於壓抑,她的精神狀態很差,皮膚暗沉,活像個五十多歲的女人。

  林碧玉忽然捂住了臉。她感覺到了周森的目光,以前她雖然也知道自己不年輕了,卻可以自然地面對他的審視,可現在她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子,所以無法面對。

  片刻後,她忽然又放下了手,再看向他時,眼中已經充滿了恨意。

  周森料到她會如此,也不驚訝,平靜地回望著她。

  他不說話,像個很好的傾聽者,也沒有什麼表情,好像只是面對著一面牆,不會對這面牆產生諸如愧疚抑或是遺憾的情緒。

  哪怕他稍微表現出一點情緒來,即便是厭煩也好,林碧玉心裡還會舒服一點。他越是像現在這麼平靜淡然,她心裡就越是難受。

  “我就要死了。”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嘶啞。

  周森對此的反應只是沉默,他如之前那般看著她,不做任何回應。

  林碧玉落了淚,她盯著他,吸了吸氣,一字一頓道:“周森,你這個王八蛋!”

  終於要開始了嗎?周森輕輕抬起手,放在桌上,不帶絲毫變動的表情,無情而冷漠。

  “我恨你!”林碧玉又哭又笑,聲音里滿是恨意和控訴,“我愛你啊,你知不知道?我愛你才會恨你啊!你這個騙子!騙子! ”她抓狂而崩潰,手腳上的鐐銬發出撞擊的響聲,獄警遲疑著是否要把她帶走,周森抬起手示意無妨。

  他越是如此,林碧玉越是憤怒: “我林碧玉這輩子從沒對誰動過真心,偏偏愛上了你!可你呢?你居然騙我!周森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她聲嘶力竭地控訴著,哭喊響徹了整個探視間。獄警不願看這一幕,都別開了頭。

  周森的反應依舊很平淡,仿佛對她,他已經再沒有耐心可以傾注。她能做的只是等死,等著退出他的生活,不留下任何痕跡,很快就會被他遺忘。多年後再被提起時,也不是什麼美好的“曾經愛過的人” ,而是一個“為了達到臥底任務而不得不去陪伴的老女人” ……

  一想到這些,林碧玉就從心底里感覺到悲涼,她坐穩,停止哭泣,凝視著眼前的男人,低聲說:“周森,我願你終有一天也嘗到求而不得的滋味我願你終有一天也嘗到無能為力的滋味,我但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她說完便起身離開,獄警隨即將她帶走。她走在路上,腳鐐發出響聲,聽著那些響聲,她忽然不再困惑地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喜歡周森,其實,她的愛就是那麼膚淺,何必要追問原因?

  愛,即是愛了。

  周森從看守所里出來,要不了多久,林碧玉就會被執行死刑,這個世界上將再也沒有這個人。曾經與她的種種,都將隨著她的離世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實,她最後的願望,在十來年前就已經實現了。

  什麼叫作無能為力,什麼叫作求而不得,在萌萌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深深體會到了。

  開車回去時會路過一片墓園,周森將車停在墓園門口,跟門衛打了個招呼,便走了進去。

  今天天氣不太好,一會兒可能要下雨,他手裡拿著黑色的傘,以防萬一。

  墓地里的人不多,一排一排的墓碑都被打掃得很乾淨。這個地方,他已經十年沒有來過了。

  這十年來,因著臥底的身份,他不能去見任何親人,包括已經死去的妻子。只是,她在哪裡,他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周森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位置,看著墓碑上的字和照片,他心裡空落落的。

  現在,他也算是對她有個交代了。過往的一切,經過十年的時間已經全都結束,她泉下有知,也應該安息了吧?

  當然,還有他們那還來不及出生就離開的孩子,希望他不要再怨恨他這個不合格的父親。

  他凝視著照片上的女孩,她保持著二十出頭的青春年華,笑得極為燦爛,只是,那笑容永遠不會再成為彩色的。

  再往下,墓碑上刻著的是她的名字,以及立碑人的名字。

  再看下去,他有些意外——在墓碑前,他竟然看見了花。

  百合花,那是萌萌生前最喜歡的花,知道的人不多。

  她的朋友本來就少,知道她喜好的,不過就那麼幾個人。

  他起先猜測是父母曾來看過她,但等他離開陵園時,卻聽門衛說,來看她的是個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

  周森微微抬眸,輕蹙眉頭。

  雷聲忽然響起,嘩啦啦的雨點突然砸落下來。雷陣雨灑在他身上,他不疾不徐地撐起傘,在墓園門口不遠處的公交站口,看見了避雨的羅零一。

  天氣是真的不太好,她也是真的有些狼狽。大概是剛剛趕到公交站亭,她身上的衣服濕了一半,頭髮也濕了,貼在臉頰一側,越發襯得臉蛋雪白無瑕。

  她的表情有些焦急,像在躲避著什麼,很快轉開身,背對著他的方向。

  她這樣的路線,恰巧和他錯開,還真有點奇怪。

  周森撐著傘上了車,將車快速地開過去。羅零一正用紙巾擦著臉頰上的水,聽見身後有車子的聲音,她還以為是公交車來了,誰知一扭頭,就看見周森撐著傘從車上下來,緊蹙著眉頭看著她。

  她有些慌亂,欲言又止,半晌才說: “真巧。”

  周森沒言語,繞到車子另一邊開了門,把她塞進去,使勁關上車門。

  羅零一坐在車裡,心情有些忐忑,側頭見他上了車,把車門關上。雷雨被遮擋在車外,他找了毛巾遞給她,隨後又拿出保溫杯,裡面是熱乎乎的茶水。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