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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劫接道:“更有甚者,就迷失在草原風沙中,又不只何處有水源草木,以至於活活餓死。”
胡亥冷靜聽著,道:“你們所說不錯。兩年前,朕與你們父親私下探討北伐匈奴一事,列出的幾大難題,也正是這幾樣,當時總以為要對匈奴用兵,等有必勝之把握,恐怕要等兩代以後,未必是朕能親眼所見了。如今有了內部輿圖,只要再有能帶路之人,藉助外部軍力,倒是未必不可一試。”
馮劫與李由都是絕頂聰明之人,立時聽出了關鍵所在。
馮劫問道:“陛下,可是派去東胡的使者有音訊了?”
胡亥翹了翹嘴角,道:“就算是。”他轉而問李由道:“墨侯最近在忙什麼?”
墨侯李婧乃是李由的長女。
當時李斯一家還想著要把李婧送入胡亥後宮,為妃甚至為後。
誰知道十來年後,李婧被封為了墨侯,至今還未嫁。
因為李婧曾跟隨皇帝,算得上是出生入死,又是女兒身,於是不只是在李家,就算是在整個大秦,地位都很超然。
家裡也約束不住她,只能任憑她心意。
簡單來說,就是李婧現在想幹嘛就幹嘛,快活似神仙。
聽皇帝問起女兒,李由面上流露出一絲尷尬,道:“臣女無狀,仍是每日跟木頭打交道。”
胡亥想起李婧十年如一日雕刻的木頭娃娃,微微一笑,嘆道:“那不是也很好麼?”
李由:……
胡亥道:“她就還是原來的樣子。”
李由忽然有點不敢接話。
胡亥的情緒流露也是在一瞬,很快便恢復了皇帝的距離感與威嚴。
“不要小看墨侯,她可是能造廣廈的人物。”胡亥溫和道:“若論做機巧之物,恐怕這大秦還沒有人能趕得上你女兒。朕想來想去,有一樣物件要她去做正合適。你們都說草原上最大的難題便是辨別道路方向,那麼不如叫李婧做一個能指示方向的玩意兒出來。”
李由是一顆做父親的心,道:“陛下器重,這是臣女的榮耀。不過臣女也只是做些小玩意兒——恐怕……”這就是所謂的醜話說在前面,萬一做不出來,也希望皇帝不要怪罪。
胡亥微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女兒了。”他呆著臉想了想歷史上的司南究竟是怎麼做的——然而這是在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只記得是個勺子狀的東西,利用的大概是地球磁場的原理。
胡亥道:“你回去跟墨侯說一聲——她若是不忙,叫她進宮來見朕一趟。”
這話說得,客氣得過了份!
皇帝要見誰,誰還敢“忙”麼?
李由沒來由得心頭一陣抽搐,忙道:“不忙不忙,她一點都不忙。”
胡亥也反應過來,不禁失笑。
當初流落海外,所有人最怕的,便是李婧這位小姑奶奶。
沒想到回來這麼久,李婧給大家留下的印象也沒改。
隨著對匈奴近期作戰可能性的大幅提高,胡亥及時調整了他對太子泩的方針。
畢竟如果要起戰事,那麼最重要的便是穩定政局。
若要穩定政局,太子泩便不能動。
不知不能動,甚至不能讓外界察覺父子倆的分歧。
這種情況下,如果再放任太子泩,在他壽辰上,公然提起分封與郡縣的爭論,無疑是很不上算的操作。
胡亥決定延後給太子泩挫折教育的時機。
是夜,胡亥便把太子泩傳召來了章台殿。
“朕聽說,你給朕準備了一份特別的壽禮?”胡亥語氣平平問道。
太子泩突然被召見,心中正自忐忑,見問,心中有鬼,臉色一白,只道:“父皇已經知道了麼?兒臣與太子妃一同,要送一份屏風給您……”
胡亥不願意看他掰扯。
再怎麼說這也是自己兒子,眼睜睜看他騙自己,還是挺扎心的。
胡亥道:“不是這事兒。”
“那……”
胡亥從披衣而起,踱步道:“朕聽說你要推行分封制,廢除郡縣制?”
太子泩身子一顫,雙腿有點發軟,強笑道:“這是誰……”
胡亥又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道:“朕聽說你還要為子嬰的兒孫求封王?”
太子泩臉色發灰,嘴唇緊抿,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胡亥儘量平心靜氣道:“你是怎麼想的?”
太子泩舒了口氣,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大腦,照著最近練習的,張口道:“兒臣也是為天下擔憂。如今父皇您剛剛平定天下,楚王、淮南王的封地都留秦地太遠了,如果不分封子嬰的兒孫前去鎮守,一旦他們有異心,誰能為父皇鎮守呢?”
他這番話口齒清晰,邏輯條理,雖然是老調重彈,但也彈得還不錯。
胡亥道:“原來你是在為朕擔憂——不是為了向子嬰兒孫賣好,收攏人心?”
太子泩又是渾身一顫。
胡亥卻咯咯笑了一聲,就像是他說了個笑話。
太子泩不知所措,只能陪著也笑了兩聲,然而笑聲乾澀,連他自己也聽不下去。
胡亥徐徐道:““當初周朝不就是大封同姓子弟嗎後來怎麼樣?第一代或許還是親兄弟,等傳到後面,同姓諸侯之間關係越來越疏遠,既沒有從小長大的情分,相互攻擊的時候就如同仇敵一樣——比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他冷冷道:“朕推行郡縣制,那是為了你,為了你的孩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