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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朗月皎潔,蟲鳴隨風入窗,若無煩事掛心頭,該是一個靜謐美好的日子。
趙高的女婿閻樂在旁侍立,見岳父寫完一枚竹簡,忙就誇讚道:“岳父這字兒可真是越寫越好了。哪天有空寫一條送給小婿,小婿可就感激不盡嘍!”他因為岳父的關係,扶搖直上做著咸陽令,侍奉趙高的時候如何能不殷勤呢?
竹簡上的墨書,溫潤華貴而又空靈,若是把字與人分開,無人敢想這是趙高所書。
趙高不語,低頭端詳著自己寫的字。
女婿是個不通文墨只知阿諛奉承的。
他卻騙不過自己——今晚這字兒寫得不夠乾脆利落,有了勾挑和牽絲,是他心中有事。
閻樂見趙高擱了筆,忙追上去奉湯,瞅準時機道:“岳父,這次陛下新政,咱們可一點都沒能參與——我看李斯那老兒是鐵了心要對付您了!”
趙高低頭喝湯,不語。
閻樂急道:“岳父,您得想個法子啊!不能讓您弟弟白死了。李斯他的幼子白撿了一個中郎將。我看啊,他家野心大著呢!李甲現在是中郎將,我看啊,不用過多久,就能頂了我這咸陽令。”
“急什麼?”趙高看不上女婿的小家子模樣,“有我在,總有你的官兒做。”
閻樂吃了這一記定心丸,臉上的急色褪了,喜氣洋洋拍起岳父馬屁來,“前兒有個同僚,還想托我跟岳父買字兒呢——我說,去去去,我岳父的字兒,那是金子能買到的嗎?”
趙高自己就是拍馬屁的高手,只心不在焉聽著,卻也並不斥責,道:“你再去尋訪幾件珍稀的寶貝來。”
這是要獻給皇帝的。
閻樂不是第一次做這樣事兒了,脆生生答應下來,哼著歌出了郎中令府。
趙高雖然當著女婿鎮定自若,可是內心卻是恐慌的。
雖然沒有人明說,可是他感覺到了,他正在被逐漸擠出帝國的權力中心。
這讓他如何能不恐慌?
自從二世繼位,他作為天子信臣,幾乎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風光得意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失去陛下愛重的一天。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但是他知道,絕對不能掉下來。
從前他為了私怨,害了多少人,他心裡清楚。
這些人的朋友親族虎視眈眈盯著他,只要瞅著一絲機會,就要撲上來將他分而食之。
他絕對不能掉下來!唯有向上向前!
“趙高又來了?”咸陽宮中,胡亥放下竹簡,猜測著趙高的來意。
趙高笑容滿面,恭敬而又不失親密道:“陛下,小臣前日得了一件寶物,不敢自專,願呈給陛下。”
胡亥已經習慣了趙高有事兒沒事兒送玩意兒的行事風格,一點頭,示意他把“寶物”呈上來。
看時,卻是一柄琴,長六尺,十三弦,二十六徽。
所貴重之處,是遍體以七寶裝飾,華貴異常,耀目生輝。
趙高堆著小心殷勤的笑臉,“請陛下一試。”
胡亥輕撫琴弦,只覺樂音優美,恍若仙樂。
他隨意撥弄著琴弦,淡聲道:“趙卿,你從前送的十二金人、玉笛等物,都還在禁中庫房收著。朕收了你這麼多寶物,該怎麼回報你呢?”
趙高笑道:“這都是小臣愛陛下之心,不敢求回報。”
胡亥輕笑道:“那怎麼行?你有愛君之心,難道朕就沒有愛臣之心了麼?朕也有一件寶物,雖然不能贈予趙卿,卻願攜趙卿一睹。”
趙高喜出望外,忙道:“小臣幸甚!”
於是君臣二人,在眾郎官拱衛下,趁夜南渡渭水,抵達了對岸的阿旁宮。
阿旁宮其實還沒有名字,只是因為修築地在阿旁,所以人們以此稱呼。後世所載的阿旁宮,其實只是原本計劃中宮殿群的前殿而已。這會兒,前殿還未修成,只是初現規模,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
而在殿前,或坐或立,鑄有十二座金人。
每一個金人,重逾千石,坐著的三丈高,站著的五丈高。一丈為三米三,可想而知,這十二座金人是何等巨大。
因為太過巨大,而彰顯出一種近似宗教的神聖威嚴之感來。
人走到金人之下,不由自主便想要匍匐。
趙高萬萬沒想到,皇帝要給他看的寶物,是這十二座大金人。
胡亥拾級而上,朗聲道:“當初先帝橫掃六合,一統四海,而後盡收天下兵器,鑄此十二金人。”
他回首,盯著趙高問道:“朕這十二座金人,比趙卿此前所獻何如?”
夜風迅疾而來,裹著渭水潮濕的空氣,鼓盪起年輕帝王的黑色袍服。
趙高仰首,只覺十二座大金人自四面八方壓迫下來,而頭頂凜然而立的帝王,恍如始皇再生。
他膝蓋一軟,緩慢而沉重地跪了下去。
第18章 秦二
趙高像彈簧,你弱他就強,你強他就弱。
從前先帝在時,從未聽說趙高有僭越之舉。
等到二世繼位,因為寵信趙高,而逐漸養大了趙高的膽子。
這一點,在胡亥剛來到這個時空時,趙高那隱含說教的語氣,對禁中侍者說殺就殺的專斷之舉,都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