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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翔元帥府的樹影憧憧,是他在窗外悄然接近嗎?

  也不是。真的是奸細刺客,被她察覺,然後落網了。

  宣陽坊的廢墟里,他當真為她撿起遺失的玉佩掛於廊下,暗示他的存在嗎?

  沒有。撿到了玉佩是真的,遇見明珠也是真的,玉佩絲線斷裂遺落在地,是明珠心細發現的。

  入蜀迎接上皇還京,途經馬嵬驛,陳玄禮突發急病,是他作祟報復嗎?

  仍然不是。太醫診斷陳玄禮就是年老中風,後來幾乎治癒了,只落下腿腳不便的毛病。

  而那些不一樣的細節,恰恰是最重要的。

  最後他當然也沒有現身與她相見。夢有多美,醒來後就有多殘酷。

  幽冥鬼神,多麼虛幻而又無望的希冀。

  枕邊依稀還有睡夢中留下的淚痕。悲傷就像漩渦,那樣容易沉溺,每每愈沉愈深無法自拔,醒來枕間都是漩渦里淋漓的水跡。

  她回想起夢裡所見他的模樣,漆黑遮面的斗篷,沙啞乾澀的嗓音,這分明是卓月的形貌,被她一廂情願地錯亂嫁接到他身上。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是她曾經愛戀過的人,因為一支玉笛的牽連,夢裡才會將他們合二為一。

  然而他們那麼不同。舍卻自己性命倒轉時間、挽救山河蒼生這種事,楊昭不但會嗤之以鼻,還會猜疑他另有私心。

  可惜她還是辜負了他的期望,什麼都沒能改變。卓月犧牲唯一的作用,也就是成全了她和楊昭罷了。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她這樣費勁力氣回到十六年前,浮沉掙扎,到底有什麼意義?

  爹娘還是死了,小玉還是成孤兒了,安祿山還是造反了,大唐還是敗落了。

  就連楊昭,他也還是如她預知的那樣死在馬嵬驛了。

  十六年已過大半,最後留給她的,竟只有滿身落寞情傷。

  早知如此,何必讓卓兄犧牲性命?如果今後再遇到他,一定不會讓他這麼做,不要欠他了。

  門外傳來腳步輕聲,然後有女子輕輕喚道:「先生。」

  是明珠,她所稱的先生則應當是李泌。

  李泌問:「她醒了麼?」

  明珠答道:「方才過來還沒醒,我就先去廚下熬了點粥。」

  李泌應了一聲。明珠又道:「先生請留步,明珠有個不情之請。」

  李泌道:「但說無妨。」

  明珠道:「聽說先生在長安時就對陛下許下高志,收復東都後即辭官回歸山林。如今東都已定,不知先生可有回山打算?」

  李泌似乎對她所提之事略感驚訝:「為何問起這個?」

  明珠道:「我只是希望……少卿能早日離開這戰亂是非之地。山林清淨悠閒,遠離紅塵,或許她會慢慢好起來的。」

  李泌不語,明珠又道:「先生數過沒有?短短几個月,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她的語聲更低下去:「先生難道不明白?她這是在求死。」

  菡玉在屋內靜靜聽著。

  夢裡她的許多想法,都是她平時不敢想,或者刻意避免去想的。比如對陛下、建寧王、陳玄禮等人的惡意,比如幻想世間有鬼神,再比如——

  她對他說的,我多想和你一樣。

  多想和你一樣,隨你而去,天上地下,再不分離。

  也許她做不出來自盡殉情,但是英勇無懼戰死沙場,就沒人能說什麼了吧?

  這點怯懦自私的小心思,居然連明珠都看透。

  許久,李泌回道:「我知道了。」

  他推門走了進來,菡玉立即閉目假寐,等他走近才假裝剛剛醒轉。身上未著衣衫,她只能蓋被躺著不動。

  「醒了?」李泌執起她的手,五指相扣試她的關節,「覺得如何?」

  以往他做這樣的舉動再自然不過,如今卻讓她覺得過於親密,試完立即把手抽回來:「手指有些麻,其他都無妨了。」

  李泌道:「你若是再這樣眾目睽睽之下被大卸八塊,回頭又好好地站在大家面前,我都沒法替你圓場了。這回你的首級都被敵將砍回去當戰利品了,幸好沒追得回來,否則拿到手是個蓮蓬,該如何解釋?」

  被砍了首級,還真是和他一個死法呀……

  菡玉未答,轉而問道:「大哥,這裡是不是洛陽離宮?廣平王攻下洛陽了?」

  李泌道:「安慶緒在陝郡戰敗後棄城逃往河北,洛陽與長安一樣順利收復。」

  菡玉點頭道:「免去城內百姓受攻城巷戰之災。」

  李泌頓了一片刻:「安慶緒逃走之前,將俘虜的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餘人全都處死了。」

  菡玉一愣,不意他突然說起這個消息,抬頭望他。

  他坐在榻邊,俯身看著她,低聲道:「玉兒,哥舒翰死了,你心裡好受些麼?」

  菡玉吃驚道:「大哥!我怎麼……」

  她想說:我怎麼會這樣想。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她知道,哥舒翰、陳玄禮、建寧王,於公於理,他們是忠君為國,是捍衛皇室正統,他們沒錯。如果換作十年前,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們一邊。

  然而於情於私,她又如何能不怨。

  但是那都於事無補。即使他們都死了,她也不會有復仇的快意。

  他們的命,換不回她想要的人死而復生。

  她垂下眼道:「安慶緒殘暴不仁,又無威信,必不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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