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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仍然安靜,可卻不約而同偷偷摸摸地看向尚孝王。雖然明知他看不到,卻都覺得他身周籠著一層懾人之氣。

  尚孝王仍舊是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還有呢?”承平帝問道。

  探馬回道:“沒有了。”

  吳伯塤全身僵直地被拖出去,吳譽渾身癱軟地堆在椅子裡。

  日月交替,難耐的一夜終於過去,天亮了,日晷一點一點移動。可探馬帶來的消息卻是重複不斷的:“韃軍仍未退去。”

  吳譽忽然站起:“他們怎能言而無信!”

  “那是因為,你不止一個兒子。”

  尚孝王的聲音乍並不大,可所有人的心頭都一震。

  面對尚孝王,吳譽的氣焰立即熄了一半:“你……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滿口忠勇孝悌麼,怎麼卻問起本王?”

  過往的三十年,吳家父子寫過、說過太多的諫言,慷慨激昂地宣揚尚孝王為子為弟為臣,所有的犧牲都是理所應當、所有的委屈都是無上光榮。不可為一人而累一國,似乎他就是一塊沒血沒肉的碑坊,經歷風霜雨雪、接受頂禮膜拜。

  如今,吳譽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承平帝心虛地道:“可……吳譽的幼子現在陝西……”

  “讓他來。”尚孝王道,“不過,最好快一些,臣估計,韃軍並沒有太多的耐性。”

  “不必了!”吳譽忽然哈哈大笑,“祝堯禪,三十年前,我女兒有勇有謀,關鍵之時扯著陛下退後一步……”

  承平帝厲聲道:“老匹夫!”

  吳譽聞若未聞:“成就了皇上,毀了你。三十年來,我父子為了阻你還朝,用盡千方百計,可是說到底,他們是我生的、我教的,所有的恩怨,當由我一人了!老夫知道,我一日不死,你一日不會罷休,還會換著法子折磨我吳家子孫。好!老夫年逾古稀,一輩子享盡榮華,再沒什麼遺憾!”

  粗壯的廊柱發出沉悶一響,血流蜿蜒。所有的大臣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悲傷或是嘆惋,他們甚至沒有看那倒下的屍身一眼,而是全都眨也不眨注視著尚孝王,眼神中的意味,無一不是:罪魁禍首死了,我們是無辜的,可以放過我們麼?

  尚孝王臉色木然,看不出是悲是喜。

  “三……三郎!”

  承平帝站起,龍椅下是高高的踏腳,他一足踩空,身子一歪,王弼忙地扶住。

  尚孝王臉上的厭惡再難掩飾,一甩袖,甩脫承平帝伸過來的手。

  王弼再次扶緊:“陛下!陛下莫要擔心,只要有臣還活著,勢必保陛下殺出重圍!”

  “你?你以為還是當年?你現在不過一個廢人,能有何用!”承平帝一把撥開他。

  王弼張口想要解釋,卻發覺承平帝的全部心神都在尚孝王身上。

  “三郎,你說過的,你我是本是同巢燕,不念其他,念在父皇……”

  父皇早已逝去,遠水解不得近渴,承平帝立即又改口:“母后,念在母后!朕縱有千般不是,幾十年來,畢竟是朕在替你膝前盡孝。”

  “的確,本來念在這一點,我可以留你一條生路。可是自我回宮,聽見宮人議論,你品評我娘去守靈:‘只有元皇后能與先皇合葬,繼皇后不配!死後沒她容身之地,就讓她活著去看個夠吧!’。試問,這便是你的膝前盡孝?”

  “不、不……這不是朕說的,是他們……他們編排的!”

  “這樣涼薄惡毒,只怕旁人還真的輕易編不出。”

  “陛下!”又有探馬奔來。

  承平帝惱羞成怒:“又是什麼事!”

  “太……太后……”

  尚孝王驟然變色:“你說什麼?”

  “啟稟王爺,太后趕來,已經到了登城口。”

  尚孝王眼不視物、慌不擇路,幾次險些跌倒,都被身後的劉寧扶住。

  “母后——”承平帝卻搶險撲跪在風塵僕僕趕來的太后面前。

  “娘……”尚孝王分辨著聲音撲通跪倒,“娘——”

  “三郎——”

  聲音的衰老,比面目更震撼人心。三十年來他每一天都在心中勾畫著娘日漸變老的容顏,卻忘了聲音也會變老。

  “三郎……你,你的眼睛……”雖然早已聽說,可親眼見,太后還是淚流滿面,“三郎啊,娘早也盼、晚也盼,盼了你三十年,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先來看娘?”

  “兒沒臉見您。兒也不能去看您,看到您,兒的心會軟、兒的主意會變!”

  “你做了什麼沒臉見娘?你打了什麼主意?你是不是……外頭那些韃子兵,是不是你給引來的?”

  “不錯。我們早有盟約,我設法引昏君到宣府,他們要按照我的安排行事。兵者虛虛實實,韃子兵狡猾多疑,摸不清城裡的實情,就不得不靠我。”

  “你……你怎可如此?”

  “祝堯齡他罪有應得!您知道麼?您當做心頭肉一般的孫兒,是冒牌!他千方百計想殺了你的親孫兒,讓人頂替。萬幸,我兒他福大命大,大難不死。”

  “什麼?”太后瞬時呆住。

  “母后!母后!”承平帝再顧不得什麼帝王尊嚴,跪行向前,一把抱住太后的腿,“您要救我!”

  太后沒有理睬:“他縱有千般錯,兵將何無辜?百姓何辜?我絕不許我的兒子賣國獻城、引狼入室。”

  “城即成廢墟,狼即成死獸。”尚孝王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猙獰,“您知道麼?這宣城地下,當真有一條密道。密道里,裝滿了火藥,只要我一聲令下,炸藥引爆,所有人全都同歸於盡!”

  承平帝似是嚇得呆了,半餉,才喃喃的:“朕……不信,那得要多少火藥?你孤身入塞,哪來那麼多的火藥?”

  “我不能,有人能。只是陛下揚文抑武,怕是不認得四十年前名滿天下的火器名家蹇策。”

  群臣本也不大相信地下真能有威力了如此大的火藥,可以一聽蹇策大名,一個個肝膽俱裂:“他、他不是……不是死了?”

  尚孝王道:“他同我一樣,都是從地獄裡爬出來復仇的鬼!”

  頓時鴉雀無聲,個個都覺得脊樑發寒。

  “不許!”太后嚴厲的聲音卻伴著顫,“娘快七十歲了,小半輩子,都在盼你。如今,你終於回來了,竟然想著什麼同歸於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娘不許你死,你就不能死!”

  “娘——”尚孝王終於再忍不住,一聲長嚎,“您可知道,兒本就命不久矣。兒的眼睛,是中毒而瞎,這種毒會慢慢蔓延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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