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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懲治他,就只能是為了爭位、記恨或是嫉妒?就不能是為了替天行道?他謊話說盡壞事做絕,我甚至不知道裡面有多少是我的為虎作倀。在你們心中,就沒有是非曲直?”

  “是非曲直?”提毓夫人笑了,仿佛是十幾年前糾正他寫錯的一個字,“何來墨繩,可定曲直?世上的人,都是‘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所以,我不信是非曲直,我只信遠近親疏。”

  “聽著——”提毓夫人道,“就算你無爭位之心,為娘卻有正名之願。”

  他走後,王晨嬰才從裡間慢慢出來。

  “姑母——”

  提毓夫人和王弼只是遠親,可王晨嬰這一聲卻喚得無比親昵:“您怎麼不好好告誡他一番呢?是不相信侄女兒的話麼?”

  提毓夫人搖搖頭:“我絕不會讓一個女人,壞了我兩個兒子的手足情義。只要他心中還有一點孝道,以我為念,這條路,就得走下去,跟越家那個女子,就永遠是背道而馳。”

  整個宣府鎮的防衛煥然一新。韃靼軍氣勢洶洶而來,攻城不下,議和不成,終於在一個夜裡,無聲無息地撤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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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人頂多吐個火吞個劍什麼的,您呢?舌燦蓮花,有這樣獨門絕技,就算將來爭位失敗流落街頭,也不至於要飯。”

  看著越季帶笑的紅唇一開一合,祝斗南生不出一絲脾氣。

  “咦?誇獎您呢,怎麼倒不說話了?您最近話少得很,又換了什麼新路數?”

  “我……”祝斗南斟酌著該怎麼說。越三千血淋淋的手指,越轂蒼白乾癟的手指……說什麼都是枉然。

  “其實不說我也知道,要回京了,你怕我把出門這趟的所經所見都公之於眾?其實你怕什麼呢,我爺爺已經不在了,我不過是個無祖無父無母無兄的孤女,再逞不了什麼威風,也沒什麼人會聽我的話……哦,有一位,太后,是麼?你是顧忌太后吧,所以特意來跟我破鏡重圓的?”

  祝斗南動了動唇,被她打斷:“等著。”

  越季吩咐銅錘幾句話,銅錘誒了聲轉頭就跑,不一會兒拿來一面銅鏡。

  “這面鏡子記得麼?太后的賞賜,為了咱兩的親事。”

  她言笑晏晏地說著親事,毫無預兆地一把將銅鏡摔在地上,摔成兩半,然後隨隨便便踢過一腳。

  半片銅鏡在空中劃了個弧,落出城牆外。

  “你……”

  越季再一次搶了他的話:“你不是想破鏡重圓麼?給你個機會,把鏡子給找回來。”

  天已經黑了,城外一片蒼蒼林莽。

  祝斗南竟篤定道:“好!”

  “慢著!”越季道,“今夜烏雲遮月,一片漆黑,可別說我故意刁難,拿著——還記得這盞燈麼?”

  一盞巧奪天工、鮮艷絕倫的月季花燈。

  祝斗南的手一頓,臉色變了。

  有些東西,在世人眼裡,代表著節慶熱鬧、喜樂吉祥,可在有些人眼裡,卻是恐懼,比如煙花、比如花燈。

  它們把一團漆黑開膛破肚,是夜色無法吞噬的刺眼過往。

  “你在怕啊?這麼好看,又有特殊香味兒的花燈有什麼好怕,是不是,做過什麼虧心事啊?”

  祝斗南的左手,暗暗四指握拇指,結起金剛印,右手一下子伸出,握住燈杆,接了過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依舊抗拒燈光,他閉上眼,寧可在崎嶇中摸索。

  空中有異常的響動。他不是沒有察覺,只是,竟躲不開。一支箭飛來,正中胸口。緊接著、一支又一支……數不清的箭射在他身上,又掉落在地。

  他渾身都濕透了,不是血,是冷汗。

  那些箭,不過是孩子們的玩意兒,連箭頭都是鈍的,打在身上只是有點疼,不會破皮。

  上方的城牆之內閃動著一片火光,他聽到她的聲音:“好玩兒麼?”

  一片先後高低不一的童音應道:“好玩兒——”

  祝斗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步步登上城,只聽越季繪聲繪色地道:“有一種又壞又蠢的大妖怪,以為藏得很好,可他自身會發光,在沒星星沒月亮的夜裡特別顯眼,喏,就像現在。只要朝著光射,准能射到他。現在是鬧著玩兒,你們一定要好好練武,等長大了,用真正的箭,射死大妖怪!”

  越季朝祝斗南轉過頭:“受傷沒?沒。好一張得天獨厚偽君子皮,千鏃萬箭都射不透。”

  祝斗南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孩子們不由得害怕起來,紛紛躲到越季身後去。

  越季擋著他們:“您在人前可一貫是寬宏大量的,不會真和一群孩子計較吧?”

  祝斗南一言不發,還在往前走,臉色白得連她也有些怕起來:“你、你……你想怎樣?”

  祝斗南忽地伸出手,越季全力戒備,卻覺得自己手中一涼,多了半塊銅鏡。

  房內,他解開被冷汗浸濕的衣衫,打開最里的一層,露出胸口一個猙獰的疤。背後對應的位置,也有同樣的一個。

  那一箭,朝准心臟,貫胸透背。

  正月十五雪打燈。十六年前的元宵節,烏雲滾滾,沒星沒月,就像天地間醞釀著一場大哭。

  哥哥吵著出去看花燈,心力交瘁的少婦沒法兼顧兩個孩子,便留了他一人在房裡,叮囑他千萬不能出去。

  他乖乖地趴在窗口,看別人家的花燈璀璨、喜氣洋洋。

  娘回來時驚慌失措。

  他看到哥哥手裡提著一對兒雙魚花燈。他以為其中有自己的一個,高興地伸出小手,可哥哥一把把兩個都背在身後。

  娘什麼都顧不得,攜了他們兩個飛跑出門,跑到一個岔道口,再也跑不動了。他聽到後面追趕的馬蹄聲。

  娘突然搶過哥哥手裡的花燈,遞了給他。

  娘的眼裡含著淚,可他的眼裡只有閃閃發亮的金魚花燈。

  “是我的!”哥哥很惱火。

  他立即分了一個遞迴去。

  “兩個都是我的!”

  “兩個都是弟弟的!”娘厲聲。她從沒對哥哥這樣嚴厲過,嚇得哥哥一下子不敢作聲。

  “乖……”娘對他卻很溫柔,把著他的肩,推他朝向一邊的岔路,“往前跑,一直跑,不要回頭,記住,別讓燈滅了。”

  “那你們呢?”

  “娘……”娘哽咽著,“娘和哥哥,順著燈光,去找你。記住,別讓燈滅了……”

  “可是你們沒有燈,摔了怎麼辦呀?”

  “不會……”

  不會……娘的聲音越來越遠。

  馬蹄聲卻越來越近。

  “看,前頭那盞燈!就是那個孽種,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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