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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不是一個正式的問題,非答不可,北極星沒有說話。越季自己嘟囔了句:“四哥最討厭了,不是天璇就是天璣,反正都是勺子底……”
想到四哥,不由得便想到為什麼從小他便看自己不順眼,越季心情一落,小心地問:
“你,小時候,有沒有受過嚴重的傷?”
“有。”
“被親人所傷?”
“是。”
“你……怨恨她麼?”
“不。”
“一點、一點都不在意?”
他一次比一次答得慢,這一次,徹底沒有說話。
她也不再追問。
這一問是多麼多餘,又有誰會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人生太苦,她把滿把糖都推了過去,低聲道:“都給你。”
北極星看了一眼天:“什麼時辰了?”
天已經開始黑了,該是戌時了。
“寅時六刻。”
北極星猛地撐坐而起。現在不是十五的戌時,而是十六的寅時?天不是要黑了,而是快亮了?
竟昏睡了這麼久。
他暗暗運氣,丹田中充沛激盪,勃勃蓄勢。果然十五已過。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心,竟會那麼浮躁,他的意志,一而再、再而三地沖脫掌握。
無論如何,他沒有再躲進傷病中的藉口,盤膝坐定,一如既往。
越季看出了他的變化:“怎麼了?”
“時間緊迫,我必須立即療傷。”
“那這藥?”
“不必。”
“你是趕著回城麼?是有什麼急事麼?啊——”越季吸了口涼氣,“是不是祝斗南又在密謀策劃什麼,你要急著去阻攔?”
北極星調息運氣,四肢百骸中如活水流轉,淤塞正被漸漸疏開,一時入神,忽略了耳邊聒噪:
“你傷成這樣子還怎麼能去跟他拼命?有多危險你知道麼?不如讓我替你去,快告訴我到底是什麼陰謀!”
北極星暫時不能分心答話,只聽越季更加急躁:“怎麼不說話?你就看死了我肯定做不到?!”
他緩緩吐納,讓一口氣歸聚,然後方道:“不是你做不到,而是有我在,就不用你去做。”
越季一怔,生生把滿腔作亂的氣急敗壞都給掐死了。壓在底下的溫柔逃逸出來,初時探頭探腦,瞬間就漲了個滿懷。漲得她說不出話。那張面具,早就不再讓人牴觸,但她更想看一看掩蓋在下面的臉,尤其是現在,特別特別想……即便滿目瘡痍、即便皮焦肉爛,都絲毫不重要。妍媸不由相,一切唯心造。她從來都是個固執的人,心裡怎麼覺得,就是怎麼樣,連眼睛都強扭不了。就像在嘉福寺中,祝斗南的那句‘別怕,我在後面’,當時她並看不到他的臉,可他卻……
等等!越季猛地給了自己一下子,怎麼竟又想起那個敗類渣滓?她覺得這次回去當真需要佩戴一枚祝北覲來驅除妄念了。
“不會太久,給我一個時辰。”北極星合目而道。
越季無所事事,又怕吵了他,悄悄踱到門邊,踱了出去。
外面傳來腳步聲。她心中一緊,連忙在籬壁後隱住自己。腳步雖快卻不亂,是那種輕車熟路的快。越季的心松下來,大概是屋主人回來了吧。不過屋裡有受傷的北極星,她要格外小心,取出‘無痕’,暗暗靠近,嗖一下躥出去:“什麼人?”
“哎呦媽——”
那人嚇得手裡東西都掉了,一邊是一捆柴,一邊是個花里胡哨的毛玩意兒。
越季覺得自己當真英明神武,這人既是個樵夫,又是個獵戶。
一看對方是個女的,那小伙子膽子立時大了:“這是我家,你你你你是什麼人……誒?你是——越七姑奶奶?”
越季搔搔頭:“你認識我?”
“當然!這周圍幾百里到處都是您的畫影圖形,誰不認得您啊!”
“什麼?”越季幾乎跳起來,“我才離開兩天,就通緝我了?”
小伙子被她的反應嚇著了,有點心虛地道:“那玩意兒,叫不叫‘畫影圖形’來著?您炸死了韃子那個啥王子,除了大害,給我們這群生長在城邊兒上,祖祖輩輩受韃子氣的苦命人出了一口惡氣!父老鄉親們都把您當大英雄,請人畫了不知多少您的畫像,說是貼在大門上能辟邪,小鬼看了不敢進、小偷看了轉身就跑、韃子離老遠見了,也得繞條道!”
越季:“……不叫。”
越季:“誒不好意思啊,昨夜裡我哥被壞人打劫受了傷,附近又沒別的地方,就闖到了你家裡,還把灶房裡那半個狍子給燉了,真是……”
“不要緊不要緊!”小伙子腦袋搖成撥浪鼓,“能為您出點力,算我這窩窩囊囊的小半輩子沒白活……誒?您說什麼?昨天夜裡?兩伙人打架,是您哥哥?”
“你看見了?還是聽見了?到底怎麼回事?”
“夜深了,他們打得太兇,我沒敢出去看。可有個韃子是大嗓門兒,嚷嚷得隔著門都能聽見。”
越季急道:“那你快告訴我!”
“可不得了了!我這趟進城就是想去向守城的將軍報信的,可現在城門看得可嚴了,我繞了一整天,編了好多瞎話也不讓我進去,還想打我呢。現在見著您太好了!您知道麼?有個什麼狗賊王爺,要偷偷開大門放韃子進城了!”
越季心裡咯噔一下,首先想到的是,萬幸,你沒能混進城去,守城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狗賊王爺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收藏、訂閱、留評,打賞……蹭蹭大腿
第39章 真容
越季不等小伙子全說完,已經聽出了個大概,沒耐心再磨下去:“小哥、小哥——”
“誒,您有什麼吩咐?”
“我著急回城報信,可我哥的傷……”
小伙子立即會意,拍著胸脯打保票:“您儘管放心!就讓那位少爺在我家養傷,我家就我一個人兒,沒人來打擾。好吃的沒有,狍子野豬肉管夠兒,還有山裡頭采的草藥……”
“不用那麼久,大概一個多時辰吧。這一個時辰里,要勞你費心看著,千萬別讓人來搗亂。”
“一個時辰?要就一個時辰的話,您怎麼不再等等,陪著少爺一道回去呢?”
“我就是不想他現在回去啊。你也知道城門守得有多嚴,要是守城的不讓他進,一定會又打起來,他現在這樣,還能打麼?”
“那您呢?您不是一樣也進不去麼?”
“我出得來,就進得去。”
自從越轂陣前殉國、越季炸死古魯哥載譽歸來,祝斗南立即一把扯緊了這條滿門英烈的光彩裙帶,人前人後唱足了比翼成雙的獨角戲。